才过几日,这毒瘴树生的是越发多了,竟已长到半山腰,而散出来的毒瘴也更加地浓了,灰蒙蒙的一片,怕是有遮天蔽日那般威力。厚重的毒瘴飘散至村头,许多牲口都已经倒下了,尚且还哼哼几声,而那些倒下的村民,却是一动也不动,面如灰烬般失去神影,连喘息都微弱地可以忽略掉。
祝融火神挥掌作法,不一会儿,从口中吐出一股细细的火苗,继而壮大至一股火焰,这便是纯炎三昧真火,通红焕光,直烧到那些毒瘴树。一时间,三昧真火烧刈着毒瘴树,挥出浓厚的灰黑色烟霾,那毒瘴遇到三昧真火,发出咝咝的声响,殆灭在灰黑色烟霾之中。烧了好一阵子,约莫有三、四个时辰吧,这毒瘴树才燃烧殆尽。而这灰黑色的烟霾,却迟迟不散却开来。又过了好一会儿,约莫二、三个时辰,这灰黑色的烟霾才彻底散涣开来,无影无踪,原来的天空那湛蓝模样才又重新显露出来,已然偏西的日头,把迟来的光芒洒却下来,斜斜地,拉得影子老长老长。
然而,那些中毒倒下的村民,却没有因毒瘴树烧灭和毒瘴雾消散而醒过来,仍是直愣愣地躺在地上,眼睛空洞又浑浊。
红孩儿,想救这些人吗?
想,还请火神相救。
这些人,我可救不了。但侬可以。
我?我该如何做?
我可用三昧真火炼药。
恳请火神速炼药。
不急。侬还记得在如升楼,我与侬说的,侬要付出代价。
记得。
我炼药,需药引。而这药引,就是用侬的身体。以侬的肉体作为药引,于我三昧真火当中炼就,侬的血,就是这解毒救命的药方。侬可还愿意?
愿意。
祝融火神携将红孩儿落于火焰山的山口,吐出三昧真火烧向红孩儿。一时间,红火金光围绕住红孩儿,将红孩儿那个灼烧。红孩儿那个疼痛,直破开嗓子叫喊出来,可谓是一个痛到骨子里。村民们听到红孩儿的痛苦叫声,也个个揪起心来,盼这小娃娃别出事才好。火焰山的山口通红通红,火光四射。偏西的太阳似也不忍见红孩儿的惨相,匆匆落下山头。夜幕漆黑如鸦,只有火焰山的山口,火星飞溅,伴随着烧心烧肺的剧痛喊叫声,似篝火般耀眼,又直戳人心扉。红孩儿喊叫得嗓子都发哑了,星月也暗淡了下去。红孩儿漆黑的眸子,像是熊熊燃烧着的木炭,布满数不清的红色裂纹。体内的血液如先前的熔浆般直沸腾。
一夜终于挨了过去,东边的太阳照出了黄色的光芒,祝融火神才停止吐出三昧真火,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红孩儿,血药已炼成,只须几滴便可解剧毒救性命。我为此耗费了诸多神力,须回南溟仙境休憩。一年以后,侬再来找我。
红孩儿双手硬是撑着身子,点头答应。
祝融火神即刻回南溟仙境。
红孩儿拖着滚烫滚烫的身子,硬是从山尖口,到了山脚下。再慢慢地走近村落。
红孩儿走进村庄,随手捡起一块石片,割破手,渗出鲜红又滚烫的血来。红孩儿淌着血,滴在这个倒下的人的额头上,待这个人醒来,又挪步到那个人身边,将血滴在那个人的额头上,醒了那个,还有下一个。额头上带血的人如同被点燃般感到一股灼烧,那是血药把体内的毒瘴都焚烧掉,从头顶冒出一股灰烟,那毒瘴,才算被释放干净,体内的毒瘴才算祛除干净,之后,便不再有灼烧的疼痛感。救过人,红孩儿又把血滴向了猪牛羊等牲畜。过了许久,村庄才恢复往日的生命力。而此时,红孩儿面色惨白,毫无血气,强行拔了几株草,敷在划开的口子上,听着村民们的笑声,咧开嘴笑了笑,硬撑着,飞回了翠云山芭蕉洞。
第二日,村民们便动手筑砌了一座小小的祠堂,供奉红孩儿,感激红孩儿,希望他能一直保护村民,保护这个村庄。可红孩儿怎么听得到这些个祝告,红孩儿沉沉地睡去,一连睡了将近一年。躺在床上被窝里,日日由秋红和春梦轮流照顾,出汗时,从头到脚都用沾了清水的巾布细细地擦拭,身体发烫时,用扇子柔柔地摇出风来,浑身发冷时,又多加了厚实的棉被,屋子里的炭火也用上乘的雪花炭装在八个炭盆子里烧。红孩儿的面色,倒是一日日地恢复红润起来。终于,在一年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起来便嚷着要水喝。
得知自己已经昏睡了一年,然而红孩儿最后的记忆,仍是自己把血滴在村民和牲畜额头的场景,再往前,便是自己以肉身为药引炼解毒救命的血药,置身于三昧真火当中,那般灼烧的剧痛,红孩儿一回想起来,就不寒而栗,瑟瑟发抖,抱紧了紧被子。秋红便温柔地怀抱住红孩儿,轻轻地抚着他的脊背,口中念叨的,净是些哄小孩的话。红孩儿倒也慢慢松开了被子,恍惚间,似是回想起祝融火神离去前所叮嘱的话,似是要自己一年以后再去寻他。这醒来间,不正是有一年之久吗?忽的,红孩儿从床上一骨碌跳下,直去找娘亲。一番说辞后,红孩儿便启程到南溟去。
算下来,这是红孩儿第三次去到南溟了。这次都无须朱雀神鸟出面,红孩儿就自个儿跑去椿神的小木屋。进屋后,红孩儿才想起来,一年前,那盆海棠花还未归还,而这一年之久,且昏睡得迷糊了,竟忘记了海棠花最后放在了何处。便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不对,就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低垂着头,都不敢看椿神一眼,倒是直接承认了错误,那盆海棠花,自己没能照顾好,甚至,连它的下落都不知道。
椿神却噗嗤一笑,指着窗子。
小娃娃,侬可看看这窗子那边。
红孩儿这才抬起头来,往窗子那边看去,那窗台上,赫然摆着一盆海棠花,只不过是枯萎的,但红孩儿认得那个盆,正是一年前,从椿神这拿走并承诺会归还的那盆海棠花。
海,海棠花。怎,怎么会在这处?
一年以前,祝融哥来看过我,把这盆海棠花捎了回来。既然祝融哥会出世,那也就是说,已经解了毒瘴树之危。
正是,多亏了祝融火神,那些个毒瘴树才得以烧灭,火焰山的村民才得以拯救。
椿神笑了笑。
那既已经解了火焰山之危,侬又来南溟做甚?莫不是特意来感谢祝融哥?
这是其一。
那另一呢?
另一,我也不解,只是想起祝融火神先前叮嘱我一年后来此寻他。至于做甚,我这也一头雾水呢。
那等见到了,不就知道了。
话虽如此,可是,要进入南溟仙境……
罢了,罢了。
椿神从那花盆里舞出一枝海棠花来,落于红孩儿之手。
去吧,若是见到了湫,把这枝海棠花给他。侬也就不必再将它归还于我了。
红孩儿再次来到南溟仙境。
祝融火神已经在等红孩儿,一番寒暄后,祝融带着红孩儿去了如升楼。收下了那枝海棠花,湫神便回了里屋,没再出来。或许,他是坐在床榻上,回想了过去,又或者,躲进了阁楼,走过一排又一排的玻璃缸,掠过一条又一条的小鱼,看着它们沉睡,嘴角挑起一个苦涩的笑意。星河楼上遥相顾,一见卿颜魂断肠。
想来这如升楼悲恸,祝融带着红孩儿离开如升楼,渡过这过眼云雾,来到悬岸断栈,见赤松子倚着石像正酣睡,便留了一小壶酒,遂带着红孩儿离开。
还记得侬第一次来南溟,是为了什么目的吗?
第一次来南溟,是为了,是想拜祝融火神为师。
何为?
我想修精火术,想练就厉害的三昧真火。
又何为?
不为旁别,只为惩奸除恶。
那若是这世间和善清平,无凶无恶呢?侬可还想修术?
这,那或许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侬尚年幼,不知这善恶非行非性。以暴制暴尚且可为善,而愚忠愚孝,却也可行凶。
我不明白。
侬不明白也好。罢了,我便教侬。
红孩儿便跟在祝融火神身边修习火术。而祝融,自红孩儿以肉身为药引一夜三昧真火炼药,便将三昧真火的奥义教授给了红孩儿。修习火术本不是易事,况且还是三昧真火。
算下来,红孩儿在南溟仙境也待了约莫有百年了。祝融掂量着这娃子修习地差不多火候了,便让红孩儿离开南溟仙境去罢。
百年,说短也短,说长也长。南溟境亦为昨日景,火焰山却换了春秋。村庄似乎比百年前更加地大了,人口也多了起来,可是,怎么感觉村民过得并不好。村庄那边的小小祠堂眼看着要荒废了,杂草丛生,却是枯黄,土墙有严重剥落,祠堂的顶也破得零零落落,到了夜里,星光从破口中洒下,倒也是零零落落。更不用说祠堂里边,泥塑的像,已倒坍,残存一双脚还立着,却也不比泥像前的泥桌来得高了,那泥桌上早已没了什么供品,莫说是供品,怕是连小鼠都不屑到此来偷吃东西了。
红孩儿心生诧异,他才离开不过百年,这儿怎么变得如此了无生气,这大白天的,竟也能听到村子里的怨道哀声。
忽的,祠堂后边似是传来一阵啜泣声,红孩儿寻着啜泣声绕到祠堂的后边,竟见得一个妇人在哭。那妇人听到动静,再定睛看,是一个生得如此骄俊的小娃娃,倒是惊了一惊。再定神一看,这小娃娃约莫八岁模样,讨人喜欢,却又是似曾相识,不知是在何处见着过。忽而想起,这不就是祠堂里的血童泥像吗?怕不是血童显灵,便又喜了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