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二年九月二十日，秋天的清晨，浓雾锁城。
来城头换班的守军叫醒了偷偷打盹的同伴，后者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僵直发硬的脖颈，无意间向城外瞟了一眼，却险些吓得叫出声了。
城墙上防备敌人夜袭的火把还没有熄灭，残存的火光驱散了一小片雾气，露出了其后隐隐约约的黑影。
一阵铃铛声响从虚无中飘来，声音微弱，却清晰地到达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声音时而舒缓，如同九重城阙中的缓歌曼舞，时而急促，如同九幽冥府中的厉鬼索魂。
铃声戛然而止，狂风骤起，吹散了遮蔽一切的雾霭。
十万大军排成整齐的军阵，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十万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城头，令人不寒而栗。
“敌袭！”
赵玖刚走到城墙下，就听到了城头的惊叫。身影闪动，几个起落之间就窜上了十余丈高的城墙。
“不得慌乱！谨守城墙！”
大户家中的仆役本就没有经过什么训练，惊慌之下只知道四处乱跑，本来还算勉强维持着秩序的正规军也被他们拖累，陷入了混乱。
赵玖终究只是一个年轻人，他饱读兵书，却从没有过领兵的经验，纸上谈兵尚且能头头是道，现在面对这种乱局，他却束手无策。
他抽出腰间宝剑，剑光浮掠之间，连续斩杀了三名四处乱跑的仆役，这才勉强控制住了局面，可是士卒们却都战意全无，抱着自己的武器瑟瑟发抖。
张大目骑着他那匹称不上健壮的黄骠马，在城下放肆地大笑。
“娃娃，午时之前还不投降，就不要怪乃翁上去打你屁股，哈哈哈。”
呼啸的箭矢袭来，被张大目随手挥刀挡下。
“贼将休走，今日我必杀你。”
赵玖将弓箭丢到地上，转身下了城墙。
这么多天来，襄阳南门第一次开启。
一团烈火从城门中喷涌而出。
头戴束发紫金冠，齐眉勒着麒麟吞云赤红抹额，两片肩甲如同赤龙的两只利爪，腰系赤云宝带，足踏追云履，手中偃月刀，胯下赤兔马，红袍红甲如同一尊被烈火缠绕的天神。
长刀迅如奔雷，如同一轮拖着尾焰的赤红残月。
铛！
张、赵二人一黄一红，两柄长刀越舞越快，残留的刀影将二人完全吞噬，在旁人眼中就仿佛两团星芒。
斗将的消息早早就被人送到了赵莫凡耳朵里，等到他披挂完整，来到城墙上时，二将已经战了三十多个回合。
韩咏和李文诩都是文士，对武艺一窍不通，也看不出场中究竟是哪个占着上风，想要询问赵莫凡，却担心答案扰乱了军心。
“擂鼓，为赵将军助战！”
这是他们两个为数不多的能做的事情。
坦白讲，赵莫凡也看不出张赵二人究竟谁武艺更胜一筹，他并不是以武力著称的勇将，更多的时候，他高坐将台，运筹帷幄。
黄芒势大力沉一剂劈斩，如同泰山崩塌，被赵玖低头躲过，只削掉了他头顶的束发冠。
赵玖反手一刀，疾如烈火燎原，被张大目堪堪防住，只斩掉了敌人半片衣角。
鸣金声音依次在城下与城上传来。
这是赵莫凡第一次听见郭孝军队的鼓角声。
场上厮杀的二人愤愤地看了对方一眼，收回了僵持在空中角力的长刀，拨马回阵。
回到阵中，张大目的黄骠马再也坚持不住，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张大目也被掀翻在地，久久爬不起来。
眼见城门关闭，赵玖双手鲜血迸流，手中的大刀无力地落到地上，整个人虚弱地趴在马背上。
“午时已到，不知城中将领考虑地如何了？”
大汉骑着高大健壮的乌骓马向城头高声喊话，漆黑的重甲仿佛吞噬了世间一切光芒，看得人心里发寒。
“襄阳人宁死也不向贼寇投降。尔等尽管攻城便是。”
在赵莫凡的示意下，韩咏义正言辞地回道。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废话，黑甲将领就这么掉转马头回去了。
韩咏意犹未竟地舔了舔嘴角，他还以为会和书上写的一样，在两军阵前有一场精彩的辩论呢。他提前准备了许多，就等着将对手驳斥体无完肤，羞愧身亡呢。
到时候史书上大书特书，“韩咏临城骂死贼寇”，想想就兴奋。
在黑甲兵卒的驱赶下，一群人神色慌张地到了两军阵前。他们看了看襄阳高耸的城墙，又看了看身后黑甲人反射着光芒的利刃，咽了咽唾沫，扛着云梯向襄阳发起了冲锋。
他们曾经都是荆州各地的守军，在十万大军的威慑下，他们选择了屈服。
这些人被郭孝编入军中，每战充当前锋。
郭孝称，他们是在赎为暴赵效忠的罪孽，只有赎尽了罪孽，他们才能在五木神教创立的太平世界中生活。
南面，东面，西面，襄阳三个方向的城墙都遭到了攻击，不分先后，不分主次。
襄阳本就不充裕的兵力一下子就捉襟见肘。
韩咏去了东门，李文诩去了西门，赵莫凡亲自坐镇南门和郭孝对峙。
回过气来的赵玖被自己父亲派回城中，挨家挨户地拜访城中大户。
要么将家中私藏的仆役交出来，要么将家中财产交出来，供赵莫凡征募百姓。
防守并不艰难，甚至有些轻松。
攻城的士卒本就是被胁迫的，被郭孝俘虏后更是连顿饱饭都没吃过，攻城更多是在装个样子。
如果他们登上城头，估计会第一时间倒戈投降。
可是赵莫凡不能让他们上来，他敢肯定这里面混有郭孝的细作。
“啊！”
惨叫从后方传来，一百名凶神恶煞的黑甲兵将武器送入了逡巡不前者的胸膛，在鲜血织成的雾气中，黑压压的军阵向前逼近，整齐的脚步声如同闷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战争瞬间升级，残肢与血肉在城墙上勾勒出猩红的画卷。
悬在襄阳城头的利刃，终于落了下来。
第一天的战争，开始了。
......
...孝驱降卒攻城，初皆不力，复以亲信斩不前者，士卒方奋力...
——《赵书·郭孝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