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们正在盘点着货源,他们不知道家主倒下以后,这家染坊还会不会继续工作,因为好多大家族当家的离世以后很难选出来接班人,通常的情况是儿子女儿一大堆,能顶事儿的一个没有。但是眼前这位女子给人不一般的感觉。
大早上染坊刚刚开工,她就带着几个赵家的家臣过来,先是一通参观,接着叫这帮伙计点货。身穿绣莲青色旗袍,脚下的黑色高跟鞋在染坊的脏兮兮的水泥地上踩来踩去,发出“雷厉风行”的声音。过去可从未有管事的女人来到这间染坊,多半都是受不了染料散发出的刺鼻怪味。自从赵老爷子一年前来过以后,染坊按部就班的运行着,赵老爷子也从来未派遣家族的人过来视察,更别说点货了。伙计们私下里猜测着,八成这是下家,金陵赵家垮了台,手里店铺趁热都要转让了。
这女子正拿着账本对账,却听见下面有几个伙计的嘀咕声。
“哎,我看啊咱这染坊八成是要完蛋,我得赶紧谋个活去。”
“不至于吧。”
“你没听说洋人有着巧法染布,不按咱们这老掉牙的办法染,人家那个叫什么来着,对,效率是咱们好几倍,何况现在赵家老爷刚死,连转手估计都难,现在谁家的染坊能干过洋人的大工厂啊。”
“我看未必。那按你话说,咱们老祖宗教咱的本领在洋人的机器面前就一点不值钱啦?”
女人发话了。
“你们这经理呢?”
女人这一问,大家都愣住了。
女人想了一下“哦,我是说管事儿的,在哪呢。”
伙计里面走出来两个中年男人。
“我们俩就是染坊的主事,我叫林德祖,是大哥。他叫林德茂,是我弟弟,我们俩兄弟替赵老爷管理这间染坊。”
“我看了看你们这一年的账,大家表现不错,过段时间给大家涨工钱,辛苦你们这些年的付出了。”女人接着说“林德祖林德茂跟我过来,其他人继续工作吧。”
女人领着兄弟俩走出了染坊。兄弟俩低着头跟在女人的家臣身后,他们俩不知道她是谁,但是看来头这女人绝对是赵家里面管事的。
染坊外面停着几辆深棕色庞蒂亚克汽车,家臣们分别上了后几辆车,女人带着兄弟二人上了为首的一辆汽车,两个家臣候在车两旁。兄弟俩有些受宠若惊,兄弟二人长这么大,别说坐汽车,连看都很少看见。也就只有赵老爷亲自来染坊的时候才能看见那辆黑色的庞蒂亚克汽车。而赵老爷来也不过就是一辆车而已,这年轻的女人居然能够有四五辆车的阵容,可见其身份。
兄弟二人坐在汽车上不知道是靠着合适还是坐得笔直合适。女人见二人的窘况,心里暗自发笑。
“随便就行,想怎么坐就怎么坐,这座椅也不金贵,都是那些嗜血的洋人用动物皮做的座椅。”女人对兄弟二人说。
“我就直说吧,我是赵家的三少奶奶。”
二人逐渐反应过来,隐约记起赵家三公子有个没过门的妻子。
“我想知道,现在全金陵城有多少间染坊,不算洋人的。”
林祖德立即回答:“12家。”
“洋人有多少间?”
“1家”林祖茂回答。
“我刚才看了账本,去年我们的销量不太好。”
“对,其实每一年都在亏损,伙计们即便看不见账本,他们也能感觉得到,卖的布匹其实一年比一年少。”林祖德说。
“特别是从其他染坊来说,就去年一年关门了三家。”林祖茂似乎比林祖德自来熟得快。“洋人的技术比我们强太多了,时间几乎可以节省我们的一半。”
“我明白了,其实刚才在那么多伙计们前,我那么说也只是为了稳定人心,现在老爷子刚走。底下的人心不能散了。”
“确实。”林祖茂接茬。
“我祖上是卖茶的,我明白有些行业会随着时代变化逐渐被改变,而有些则不会。”蒋婉茹看了看窗外染坊的招牌。
“三少奶奶,我和我哥都是粗人还希望您能明说。”
“没什么,这段时间好好干,招牌千万不能砸了,这是咱们赵家的立足的根本。”
“明白,三少奶奶你放心,我们俩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论染布这一套东西,我们兄弟俩从6岁就跟着爸爸学。可以说全金陵没有比我们俩更懂染布这一套东西的了。”
“我明白,你们父亲林四和我们赵老爷是故友,这也是为什么赵老爷子肯放心地把染坊交给你管理。”
“今天我主要来这边就是了解一下情况,稳定一下人心,这也是我们家老太太的意思。”说完蒋婉茹向窗外的家臣点了点头。家臣随即拉开车门,伸出一只手示意二林兄弟下车。
“对了,今天的谈话不要让伙计们知道了。”蒋婉茹又补充了一句。
司机问蒋婉茹:“三少奶奶,咱们接下来去哪?”
“去当铺。”
一辆黑色的汽车停靠在了一个褐色铁栅栏门前,栅栏门虽然早已被阳关晒得褪色,却毫无锈迹。车后座的人目光透过穿过铁栅栏门来到院子中心的喷水池,喷水池两侧有一大堆的仆人正在铺设草坪,昨天被踩坏的草坪和花园今天要重新补好。
门口的管家示意车上的人下车,而车上的人却迟迟不肯下车,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正当管家恼怒时,喷水池后面的那座白玉色的豪宅打开了大门。一个男人一身军装袖子上带着一块黑布,从里面快步跑出,径直奔向大门口。
这时车里的人才从车里下来,这人也穿了一身军装,但是却是完全不同的款式。不过他们二人相同的是,袖子上都系着黑布。这时管家才认出来车上的人是谁。
“大哥!”赵博跑过去抱住了多年不见的大哥。
“哈哈,臭小子,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没少给家里惹事吧”赵冲揉了揉赵博的头。
“大哥,二哥也在屋里等着你呢。走吧,一块进去吧。”
“不了,这次来也纯粹是路过家里,我还有事要忙,可能父亲的葬礼我也许会赶不上。”赵冲看着自己的三弟。
“唉,我明白,大哥总是忙啊忙的,自己父亲去世了都不能回来看一眼。”
“唉,三弟你现在还小,不明白,国之兴亡,匹夫有责。当下军阀混战,大哥实在国家和小家两难顾。”
“我明白,我明白,每个人都说我还小呢,我还没成年呢。”赵博有些难过。
“下次,下次大哥一定好好陪你们。”
说完赵冲打开车门坐上车。却丝毫没注意赵博眼睛里面红红的。
“你和爸一样,从来没有时间陪陪我们。”汽车发动起来把赵博这一句话吞没在了轰鸣的引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