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皇来到普陀寺已有三日了,但这三日中她意识始终是涣散的的,只是迷迷糊糊的感觉经常有一只手覆在她的额头上,冰凉冰凉的,轻轻的触碰,又轻轻的放下,无比的温柔,身上安气宁神旃檀香让萧元皇十分贪恋。
萧元皇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可因为身体太疲倦的原因,只能微微的抬起一点眼皮,耳边传来了女子清脆的声音中带有担心的问道:“大师,我家主子无碍吧!”
萧元皇听到这声音就知道这是谁,这是她的近身待女绿芸。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又响起了男子的声音,“殿下已经无碍,只是还要多加休养。”
那声音似潺潺的流水声,又似春风拂过柳叶,低沉却又温柔。萧元皇只觉得耳畔的声音有那么一丝熟悉,但始终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便更想看清楚这个人是谁了,朦朦胧胧之中,只看到一身白衣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白的发光,待更想看清楚此人时,便不敌药效,合上了眼帘,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萧元皇真正醒来已是一日之后,萧元皇只觉得自己浑身乏力,嗓子干的冒烟,用嘶哑的喉咙低喃道:“绿芸,水。”
绿芸正一只手撑着下巴打着盹,好像朦朦胧胧之中太子殿下在喊自己,一个激灵被吓醒了,将视线移动床上去,见萧元皇真的醒了,立马急急的跑到床边,说道:“殿下,你终于醒了。”
“给我水。”
绿芸一听,又连忙跑到桌旁倒水,萧元皇一杯水下肚,意识才渐渐回笼,她记得自己跪在议事殿门前求见母帝,然后她和母帝争执了起来,对了,乐思,萧元皇脱口问道:“乐思呢?”
绿芸放杯子的动作一顿,面露难色,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殿下,郡主她…她四日前已经被送往大庭国了,由……由沈将军护送。”
绿芸闭上了眼,等待萧元皇的雷霆之怒。宋乐思在萧元皇心里的地位绿芸是知道的,殿下打小就护着郡主,无论是谁欺负郡主,殿下都会狠狠的还回去,就连上次殿下被送到西洲去也是因为郡主。
罗太傅之子罗敬是个贪色的酒囊饭袋,仗着皇宫里唯一的皇夫是他舅父,便与南平郡主两人为非作歹,一个专门猎女色,一个专门猎男色。这罗敬好死不死的将主意打到了乐思郡主身上,趁宋将军常年驻守边塞,便将乐思郡主绑了,殿下得知后,怒闯太傅府,挑断了罗敬的脚筋,于是便得罪了一众文臣,再加上皇夫吹的枕边风,殿下最后被发配到西洲。
所以乐思郡主在殿下心里那可绝不是一般的存在。绿芸特别担心太子殿下会一怒之下提上剑朝自己脖子上一砍,送自己去见阎王。
可绿芸想象中的震怒并没有来,只瞧见萧元皇苦涩一笑,嘴里轻喃:“走了好,走了好啊!”
绿芸知道自家主子心思重,但始终也猜不透这句话的涵义,而且自家主子眼神中多了一抹绿芸看不透的东西。
萧元皇却在心里暗想:或许让乐思先远离这是非之地是对的,毕竟以自己现在的能力还不能护她周全,自己这位置都是前有虎巢后有狼穴,无论母帝与大庭达成了什么协议,乐思作为阴康的和亲公主去到大庭至少明面上不会出什么事,而且大庭也不会给阴康这个机会挑起两国争端让虞国坐收渔翁之利,所以,至少现在乐思是安全的。而她要做的,就是韬光养晦,杀国师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等到除掉他们,自己拿下大庭,再将乐思带回阴康。
待稳定了自己的心绪后,才开始打量起这间屋子,简单,朴素是萧元皇的第一印象,开口问道:“我这是在哪?”
绿芸见自家主子这神色正常,没有动怒的前兆,提着的心也算是放了下去,便开口回道:“陛下让殿下在这儿安心修养,这是普陀寺内的一处院舍,安静,不受任何人打扰。”
萧元皇听完,只是冷哼一声道:“这怕又是变相的驱逐吧!”
绿芸只在一旁不吱声,将头低着,这怎敢妄论,一边是陛下,一边是未来的陛下,哪边儿都不能得罪,只能选择缄默。
萧元皇看了绿芸一眼,无奈道:“过来,扶我起来。”
绿芸近距离的走到萧元皇面前,纵使自己在殿下身边待奉多年,可还是对殿下的美色毫无抵抗力,平日里的殿下的确是美,是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美,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常常让人不敢直视而让人忽略了她本倾国倾人的绝色之姿。在病中的殿下与平日里的气质完不同,三千青丝随意散落在床头,一袭白衣的里衣将苍白的面容衬的更加虚弱,眉间的凌厉之感已不见只有淡淡的温柔还有一抹慵懒和随意,美人本就令人动心,何况是病中的美人呢!
绿芸搀扶着萧元皇朝门口走去,刚走到门口处便听到了不远处传来“噌”的钟声,肃穆,悠长,苍凉,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不由得想起舅父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一个天气,阳光虽暖,但萧元皇的心却似寒窟。
萧元皇走到这个院子的中央,便看到了四五只猫围在一个身穿白色僧服手中拿着一串沉香念珠的和尚身旁,只见那和尚半蹲在地上,用骨节分明白皙的手慢慢的撕下干饼投喂那些猫,而有一只小猫因吃食物的动作过急不小人舔到了和尚的手,只听见那和尚发出一声轻笑身,还轻轻的抚摸着那只猫,动作温柔。
阳光太过强烈,萧元皇只见那和尚的侧脸在阳光的照射下还能看见细细的绒毛,挺鼻如锋,眉如新月,眼角旁还有一颗细小的痣,微微上挑的眼多了一抹艳丽,而嘴边那淡淡的笑,却显的是那么干净和温柔,几只带有灵性的猫再加上一个如谪仙般的男子,美如画卷,让人不忍打扰这份宁静。
最终还是绿芸先打破了这份宁静,开口喊道:“大师!”
只见那和尚朝萧元皇的方向看去,随即起身拂了拂衣服上的褶子,便淡然的走了过来,而那些猫也受了惊吓,朝四处散去。
萧元皇这才看清这个和尚,这不是当初自己从南平郡主手中救下来的绝色和尚吗!
于是开口试探的喊道:“幽释?”女子轻柔的声音传入和尚的耳中。
只见那和尚笑道:“贫僧幽释,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在这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那些猫是你养的?”
幽释朝猫四处逃蹿的方向看去,摇了摇头道:“不是,它们是一些野猫,无父无母也无家,贫僧见它们甚是可怜所以会时常投喂它们,万物皆有生命,众生皆应平等。”
在萧则天教给萧元皇的法则中,只有强者才能生存,弱者就应被淘汰,生命在王权富贵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这种野猫若出现在朱雀街上不是被踢死就是被马车轧死,根本没有任何人会去怜悯,同情。人命在权势子弟面前只是用来取乐的方式,贵族死去后用活人反绑殉葬,甚至还用来攀比那个家族殉葬的人多,这让萧元皇一度不耻,多次上书请求陛下废除这个制度,但陛下怕动摇阴康根基惹怒贵族迟迟未批。
萧元皇回过神来,说道:“佛语中常提道: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若天下人都如此想便就不会有那么多无辜的生命消失了。”
“殿下能如此想便是阴康子民的福分,阿弥陀佛,贫僧静坐的时间到了,若殿下身体还有不适让绿芸姑娘来唤贫僧便是,贫僧告辞。”
萧元皇淡笑道:“多谢大师了。”
幽释朝萧元皇微弯了一下腰以示尊敬之意,便施施然走了。
绿芸看着幽释的背影说道:“殿下,这幽释大师长的比司徒公子还要好看呢!”
绿芸口中的司徒公子名叫司徒衎,是萧元皇的伴读,家族是拥有百年名望的文人世家,皮囊的确不错,被临都人称为世家第一公子,长身玉立,精神耿耿,风姿冰冷,琼佩珊珊,但相比较这个和尚来说,司徒衎身上少了那份干净,纯粹。
“绿芸,这幽释大师将来会是我们阴康德高望重的法师,切忌不可随意议论。”
绿芸看见自家主子突然严肃的面容,也理解自家主子的意思,阴康是个极度推崇佛法的国家,佛是阴康子民的信仰,而法师则被阴康子民认为是神,是佛祖派来的使者,是不容亵渎的存在。
绿芸庄重的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萧元皇非常清楚绿芸的脾性,小事偶尔会有些掂量不清,但大事方面绝不会糊涂,否则也不会留她在自己身边待奉,所以也并不担心她会惹出祸端。
萧元皇见她是真听进去了,也不多加责怪,开始观察这个院子,这个院子好像是处在半山腰上,并不在普陀寺寺中,院子中间正对着一条鹅卵石小道,两旁都是高大茂密的大树,时不时的还会听到蝉鸣鸟叫,青砖绿瓦,安静舒适,萧元皇闭上眼自己此刻什么都无须想,默默的享受这难得的片刻宁静。
议事殿内,安神的沉香丝丝缕缕的从香炉中散发出来,沈婉儿从门口不疾不缓的进来,萧则天见状手上动作的并未停下来,漫不经心的问道:“醒了?”
沈婉儿微拂身回道:“嗯,殿下醒了,只不过精神还是有些不济。”
萧则天看了看在她面前不卑不抗的沈婉儿,知道她心中有疑虑,开口说道:“你是不是不能理解朕为何将太子送往普陀寺?”
“臣惶恐,不敢揣摩圣意。”沈婉儿当然知道伴君如伴虎,纵使跟在陛下身边多年也不敢有半分僭越。
“呵”一声轻笑从萧则天口中发出,笑道:“婉儿,你这性子不如年轻时干脆了啊。”
“诚如陛下所言,年纪大了,顾虑的事也就多了。”
萧则天手中的笔仍未停,感慨道:“是啊!这年纪越大,就越容易胡思乱想。朕唯恐太子担不起阴康这个担子,唯恐她不能当一个明君。”
沈婉儿见萧则天满面愁容便开口安慰道:“殿下聪慧且又宅心仁厚,陛下不用过于担心。”
萧则天叹了一口气,说道:“朕的这三个孩子中,枫桥虽为男子但魄力不够,意志不够坚定,容易被别人摆弄;嬿儿年龄太小,心性不定,心思单纯;元儿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对她也是格外器重偏爱了一些,而且对她朕也是从小以储君的方式来培养,胆识智谋方面她不输任何人,可她始终太年轻了,太重感情了,帝王之家,最忌讳的便是一个情字,朕就怕她败在一个情字上面。况且,女子为皇在这个世道本就不易,她前面还有很艰难的一条路在等着她。”
沈婉儿是亲眼见证面前这个如今被人人敬仰的女帝是如何一步一步站在这万人之巅的。
先帝生前只有一个妻子,先皇后为先帝也只生下一女便撒手人寰了,群臣力谏先帝广选妃子,为阴康开枝散叶,可先帝始终未同意,只要群臣送女子进宫就当场被先帝斩杀,那段时间,皇宫里到处都弥漫着血腥味,人人惶恐,最终群臣妥协了。
陛下年少时也是个天真浪漫的帝姬,可是自先帝驾崩,群臣逼宫,陛下登基受到所有人的阻拦,陛下在一夜之间好像成长了起来,拉拢司徒家和宋家,对不服者采取雷霆手段,削官剥爵。暗访民间,听从民意,用了五年之久才慢慢开始稳固起来。
萧则天见沈婉儿良久未说话,又继续道:“若元儿此次不能从逆境中反败为胜,只能说她还不够格,朕要重新考虑一下储君的人选。”
沈婉儿见萧则天不停的转动手上的戒指,她知道陛下并不如她嘴上说的那么轻松,每当陛下烦燥或心绪不定时,总会下意识的转动手上的戒指,而这枚戒指是先皇夫宋子修送给陛下的,陛下虽闭口不谈先皇夫,但沈婉儿却清楚,因为太沉重了,太深爱了,所以每次的提起都会痛不欲生,不是不愿提,是不敢提。
沈婉儿依旧不说话,因为她知道陛下只是想要倾诉,并不是要与她商讨,她只需默默的听着便好。
萧则天一气喝成,白色的宣纸上写着“运筹帷幄”四个大字,铿锵有力,丝毫没有脱泥带水。
萧则天放下手中的笔,问道:“司徒家的三公子可回来了?”
“回陛下,还未。”
萧则天长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元儿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了。”
沈婉儿在一旁安静的低着头,并不回话,而这句话轻飘飘的飘在寂静的大殿内,好似萧则天从未说过这句话,但沈婉儿知道这并不只是句玩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