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营
营门外一队禁军风尘仆仆,一名骑士高声喝道:“天使驾到,速去回禀。”
值日小校验过文牒后急匆匆赶到大帐,被甲士拦阻后大声喊道:“太尉,相公,天使驾到!”
赵鼎听到帐外动静,走出大帐:“何事?放其过来。”
小校跑至近前,单膝跪倒:“禀太尉,营门外天使驾到。”
“知道了。”
赵鼎说着可眼神却望向身边甲士,甲士立刻挥刀将小校斩杀。
众将惊恐的看着赵鼎,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吾说过大帐五十步内不可有人。”
赵鼎冷冷的扫视了一圈,转身回到帐内。
赵鼎看着传旨宦官,冷冷的道:“第二道来了,汝还有何话可讲?”
那宦官淡然一笑:“太尉,杂家自幼进宫,身为废人岂不知下场?只是有些事还没做完,做完之后自回宫中领罪。”
赵鼎依旧冷着脸庞:“果然!说吧,汝在行在皇城司有何差事?”
宦官凝视着赵鼎,道:“太尉,汝过线了。”
赵鼎掸了掸身上的袍服,一声咳嗽之后,数名甲士自帷幔后冲出将那宦官就地斩杀。
“太尉,这是何意?”岳飞手握佩剑剑柄,眼神中透着冰冷的寒意。
“鹏举,勿惊!”赵鼎看了一眼甲士,甲士立刻将那宦官尸体拖走,后缓步走回原位坐下,沉吟了一下说道:“鹏举,此乃行在皇城司的探子。不除去,吾等岂能安心?为大事记,只能行此下策。”
王贵一直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甲士们做完了事情,他才缓步走到岳飞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头,转过头来看向赵鼎道:“太尉,确要行大事?”
赵鼎依旧冷冷的说道:“王承宣使,明人不说暗话,汝与吾不在一道!汝要怎样?”
王贵淡淡的一笑,走到帐角那盆红掌花的旁边,俯身拾起一朵凋零的红掌花,凑在嘴边闻了闻,道:“太尉,吾就讲一讲大事。太尉离京时,官家可有密旨?不要问吾怎知,吾就是知道!官家遣太尉到军前,为的是鹏举的兵权,一旦鄂州大军还京,是否归入禁军之列?军中领兵将校可是按出身处置?或调往他处领兵,或闲住荣养,或果断处置,可对否?”
赵鼎只是静静地望着王贵,王贵将那朵红掌花举起细细的看着,眼中透出一丝精明,道:“官家将大事托付于太尉,只是太尉却存了不同的心思!太尉自幼失孤、早慧,崇宁五年便已登进士第,与吾等武夫自是不同!此番官家遣太尉至军前不知是如何想的?可吾却知太尉绝不会让鹏举撤军,而会让大军直下旧都以图大事!只是碍于军中细作、行在皇城司的探子,演戏尔!刚刚那些甲士可具来自解州闻喜?”
赵鼎依旧静静地望着王贵,岳飞则松开了剑柄直直的看着赵鼎,王贵把那朵红掌夹在手指间继续说道:“太尉,可想过如此行事之果?官家担忧的是兵权旁落,而朝中诸公,或担忧文武颠倒,或担忧中原无望,或担忧陈桥之事重演,种种而已!却从未担忧过吾等武夫之安危,在汝等眼中吾等武夫不过是泼皮贼配,披上战袍不过为果腹尔!朝廷知不知吾等功勋乃是疆场上以命换命而来?每次论功,该分润的分润,该压下的压下,从未想过吾等这些泼皮贼配会作何感受!军中将校士卒哪个不是伤痕累累,哪个不是心力交瘁,那些战疫的袍泽烧埋银钱可曾发足?那些残废的手足恩养的粮米可曾折现?不要和吾谈为国征战死得其所,吾只问太尉可曾想过吾等这些泼皮贼配的血泪?”
赵鼎愣愣的看着,冰冷的面庞有一丝羞愧之色,低低的说道:“吾从未想过这些!吾只想过回中原,只想过解州闻喜的祖坟边的那颗塔松尚在否?只想过日后何时可葬回祖坟!”
王贵把那朵红掌别在乌纱上,眼睛望着帐顶,一滴眼泪从脸庞划过:“没有吾等这些泼皮贼配在前方殊死搏杀,朝廷可能在临安稳坐江山?可能有朝一日重回故乡?只想着稳坐江山,只想着重回故乡,却从未想过吾等这些泼皮贼汉为了这些事会付出何等的代价!在汝等眼中,吾等武夫只是一群只懂拼勇斗狠的莽夫!汝等只会在高堂之上畅想,天下大事任由汝等去说,而吾等只能听从去拼、去伤、去死,这就是汝等的大义!”
岳飞闻言嘴角轻轻地抽搐,而赵鼎却悄悄地站起,向前迈进一步,想要仔细的看清楚王贵。
王贵轻轻地叹了口气,泪水划过嘴角染在胡须上,眼睛依然望着帐顶,继续道:“太尉做出如此大事,心中想必已有定算!吾大军虽已是孤军,但金人闻吾已丧胆,即便完颜宗弼这等名将坐镇也无胜算,金国各路援军远水不解近渴,吾大军疆场之上有胜无败!收复旧都这是何等的大功,太尉以文官之身无有后顾之忧,无论如何官家也不会寒了士大夫的报国之心,最多将太尉荣养而已!可太尉在士林、在史书将会有何等名头?今后修史,必会有太尉的一篇列传!可吾等武夫,下场何也?不过鸟兽尽、走狗烹而已!疆场效命,躲得过枪林箭雨,却躲不过朝堂之上的明枪暗箭!这还是吾等将校,军中士卒伤残之身、战疫后的家小恐无人过问!太尉,如何?”
赵鼎、岳飞静静地看着王贵,帐中陷入寂静,只有王贵乌纱之上的红掌花虽已凋零但却显得异常妖艳!
营门
马车中的宦官等待多时,久不见回音便焦急的走下马车,在车下问道:“太尉可曾传出音信?”
一名虞侯低声回应:“禀贵人,太尉不曾有音信传出。只是——”
那宦官急道:“快讲!”
“下官观大营气氛有异,似乎营中有变,还望贵人——”
那宦官焦急的踱着步,突然道:“将王承宣使的人引过来!”
虞侯急忙跑向旁边的马队。
不多时,一个都头跑到宦官眼前,施礼后问道:“贵人,何事找俺?”
宦官急道:“汝家将主,可传出音信?”
都头四周打量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俺家将主不曾传出音信,但行前有话!”
那宦官看看四周皆是他的心腹人,这才问道:“汝家将主想让杂家如何?”
都头眼睛盯着宦官,道:“俺家将主说,如营门大开迎天使入营那便还则罢了;如营门紧闭,让贵人把玉匣交给行在皇城司的人藏好,以防万一!”
那宦官听后有些发蒙,而身后捧着玉匣的小火者则瑟瑟发抖!
突然一阵喧哗声传来,只见营门缓慢的打开,一队队步卒排着整齐的军阵打着火把走出大营,而后一匹战马冲出,马上骑士高声道:“天使何在?”
那宦官急忙打发一名虞侯前去答话。
盏茶过后,那名虞侯急匆匆奔回,在宦官耳边低低细语,那宦官脸上忧愁之色未减,带着颤音下令:“儿郎们,摆队入营。”
“诺。”
大帐
赵鼎负手站立在香案旁边,一脸木然望着营门处,只是一绺白发从他的乌纱下透出。
岳飞在离赵鼎几步开外站立,脸色如常但手握剑匣的手背透着青筋。
王贵在岳飞一步之外站立,乌纱、官袍齐整,一朵已经凋谢的红掌花依旧别在乌纱之上。
这时,远处传来“天使驾到”的声音,王贵正正乌纱、抚平袍服,撩袍跪倒以头杵地。
只见一朵别在乌纱上的红掌花跌落于地,虽已凋零却透着无比的妖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