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年七月临安
盛夏的池塘布满浮萍和菖蒲,边上垂柳的有些柳条已经垂到水面。一阵阵微风吹过,引起层层涟漪,不时有放养的金鲤冒头,充满了野趣。
赵子偁静静地坐在池塘边的假山石上,几名内侍和十几名甲士环绕在四周。忽然赵子偁作了个手势,一名内侍手托银盘走到池塘边抛洒鱼食。鱼食的香气引来大批金鲤,水面不时翻腾,见状赵子偁轻轻地笑了:“见到食儿鱼都叫起来了!”
这时一名六十多岁的和尚被一名内侍引到赵子偁的面前,和尚合什见礼:“老衲迎候国公大驾!接到国公爷来鄙寺上香祈福的消息,鄙寺就作了一应准备,但偏僻之处难有什么侍奉。请国公爷移驾寺内,先用些香茶吃食。”
赵子偁从假山石上站起,轻声道:“有劳,打扰了大师的清净,罪过、罪过。”
“能接待国公大驾乃鄙寺的荣幸,只是实在简慢了。国公爷,请。”赵子偁笑着点点头,便在内侍、甲士的护卫下由和尚引着向寺内走去。
寺院虽然古旧却不破落,几十栋房舍倒还算整齐。在大门入口处,赵子偁仰着头看着上面巨大的匾额,和尚见状立刻笑道:“匾上报恩光孝禅寺六字乃是官家于绍兴九年御赐!”赵子偁听后只是笑了笑,和尚忙道:“国公爷,后面还有一处景色可一观。”
“哦?既如此那便看看,麻烦大师。”
“国公爷,请移步。”和尚引着赵子偁一行人入寺。
“国公爷,这便是**慧才法师的画像,旁边是阅道公的题诗。”
赵子偁仔细的端详壁画,捻着胡须轻声道:“白鹤丛林古梵宫,壁间留像见真风。忆师去岁**别,只似南柯一梦中。好友至情,息之、叹之!”和尚接话道:“寺后碑林还可一观。其中有昔年法真、守一法师编撰、米芾公手书的证戒尘记等真迹。”赵子偁沉默片刻,摇摇头:“不看了,观此足矣!孤有些乏了。”
“请国公爷到禅堂歇息。”
田字殿后堂
赵子偁盘坐在蒲团上,禅堂内只有和尚和几名内侍肃立其间。
“那边有什么消息?”
“禀国公,一个时辰前来人通知说已经上路了,只是不知为甚现在还未至。”和尚轻声回应着:“国公爷在鄙寺上香拜佛,实在是足以载入寺史的大事。因老衲考虑不周居然让您在此等候,真是太过失礼。请您稍稍宽坐,老衲这就遣人去路上迎一下。”说吧拍拍手,一名小和尚于门外入内端上茶盏、点心。
“大师不必不安,此平常事尔。”赵子偁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孤此番来此为朝廷百姓祈福上香拜佛,为禅寺请宫中供奉乃是份内之事。”
“国公的风采,果名不虚传!”和尚双手合什躬身施礼。
“大师就不必在此相陪了,等吉时到了吾等于大殿相见。”
“那老衲就失礼少陪了。”和尚识趣的施礼退下。
赵子偁在和尚离开后,看了内侍一眼,内侍会意从门外抬进两张锦榻将堂内从新布置一番。待布置完毕,赵子偁起身后靠在一张锦榻上闭目养神。
忽然一名内侍悄声入内,低声禀报:“国公爷,李大人到了。”
“请。”
李光步入禅堂,与赵子偁见过礼后倚靠在锦榻上。赵子偁待李光饮过茶,低声道:“泰发,宫中可还安好?”李光从内侍手中接过手帕擦了擦嘴,轻声回应:“还好。”赵子偁听后笑了笑,眼睛看了内侍一眼,堂中内侍悄声退下。
“琮官,书读的如何?”
“国公,小国公早慧,书读得自是极好。前几日官家亲自考教学问,小国公应答如流颇有一番见解,官家龙颜大悦,颇为一番重赏。”
“泰发,孤这次子蒙若教诲多年,今后还望若多加看顾。孤这身子时日不多矣!”
李光惊道:“国公何出此言?”
“泰发,不必如此。自那小儿病亡,琮官儿便被收入宫中教养之时,孤边该早死。只是,孤不甘心啊!”
李光听后陷入沉思,忽然抬头看着赵子偁,低声道:“国公此番借上香为名到此见吾,官家只怕---”
赵子偁摆摆手,低声道:“官家早知此事,否孤与若能见?事到如今孤便与若详说,只是若敢听否?”李光起身跪在面前,沉声道:“国公乃宗室,小国公与吾又有师生之谊。吾敢来此,自是已做准备。国公信吾否?”
赵子偁起身搀起李光,“泰发,孤自是信若,待孤与若详说。”说吧拉着李光坐在一张锦榻上。“泰发,自绍兴八年若入朝拜参知政事并教授琮官儿学问,到去岁出知绍兴府、提举洞霄宫,宫中那位并未让若离京,依旧让若教授琮官儿学问。依此看,那位立储之心以明。宗室中人虽以大小宗为由议论纷纷,但那位的心思岂是这些人能揣摩的。”
“大小宗谁为正统,毕竟关乎江山社稷。”
“大小宗?谁为大?谁为小?”
“宗室、朝臣自有公论:太祖开国,太宗以金匮之盟兄终弟及。故而以太宗血脉为正统、大宗,太祖为小宗。”
赵子偁低声冷笑,“公论?大谬。孤乃太祖血脉,岂能为小。今必与泰发论明:太祖自投后周太祖军中屡立战功,更被收为螟蛉义子,后周世宗继位时官至殿前都检点执掌军权。世宗崩后郑王年幼,契丹贼子趁虚而入、北汉奸贼狼狈为奸大军压境,镇定二州告急求援,太祖挺身而出领兵出征。兵至陈桥时,朝中奸佞卖主求荣扣发粮草辎重,欲置太祖及众将于死地。大军中无粮无饷引发营变,太祖逼于无奈在军中被众将黄袍加身,引大军还京。郑王顺天下民意禅位于太祖,太祖天纵之才逐契丹、伐南唐、灭北汉,这才有吾大宋之江山社稷。此言差否?”李光听后立刻起身拱手:“太祖圣人天纵之才鼎立皇宋江上社稷万民臣服!”
赵子偁待李光重新落座后,继续说道:“太祖膝下有四子,除滕王、舒王早亡,燕懿王、秦惠康王具在。所谓昭宪太后定下金匮之盟兄终弟及,乃无有之事。燕懿王大才又已成年,岂能有子不传?就依兄终弟及,涪王怎会冤死?涪王溢曰悼,岂有兄长如此糟践兄弟?”
李光用颤抖的声音回应:“涪悼王乃自取其祸。”
赵子偁一声冷笑:“涪王初为齐王、开封府尹、中书令,赵普老贼在太平兴国六年先指使如京使柴禹锡控涪王骄恣,后又指使开封知府李符控涪王不悔过、怨望,涪王先被贬为西京留守,后又被罢徙之房州圈禁,涪王至房州不过几日便暴卒。即便卒后也不放过,先昭封为涪王后溢曰悼,同父同母的兄弟,何仇何恨于此羞辱?涪王膝下几位王子、公主在涪王卒后不足一月先后暴卒,断子绝孙啊!”
李光浑身颤抖紧紧地抓住赵子偁的手:“此事当真?实录院中的太宗实录不真?”
赵子偁嘶哑的低声吼道:“那老贼怎肯让史官真的实录?自窃取大位屠戮了多少史官,随侍的编修、编修院的院判全部换成亲信,起居录上必先过目改至其满意后才送编修院。历朝历代哪有编修升任门下高官官?老贼一朝历任门下高官官具是编修出身,如此实录丧尽天良!以心腹充任玉牒所,绕过宗正强行定下大小宗,以他之血脉为大、以太祖血脉为小以弟欺兄,更将涪王一脉逐出宗牒,让他等成为孤魂野鬼啊!”
赵子偁放声痛哭,李光只吓得如坠冰窖浑身抖如筛糠,只有堂中仅有的一盏长明灯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