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年七月临安
赵构站在御花园的思圣亭中,手凭栏杆目光注视着水面的荷花。一阵微风吹过,布满白绿之色的水面起了一丝波澜。
赵构轻轻地咳嗽一声,旁边的一名中官立刻递上一方白色手帕,接过手帕赵构擦擦嘴角后,把手帕按在栏杆上,目光依然注视着水面。
忽然,赵构将手帕丢在地上,眼睛盯着水面上一株带有一丝粉意的荷花,道:“变色否?”
中官低身看着依旧洁白的手帕,轻声回应:“有些脏了。”
赵构转过身,看着连接岸边的石桥,一声幽叹:“即已脏,朕不再用,拿去烧了!”
中官低着身子退后几步,一名内侍立刻靠近他的身边,中官在内侍耳边轻声吩咐几句,内侍点头后上前拾起手帕低头离去。
赵构静静地看着石桥,忽然向石桥走去,走至石桥中央靠在栏杆上,身旁的中官从身后的小火者手中拿过一把朱伞,亲手撑起来遮住阳光。
赵构在朱伞下望着远处一株垂柳,手指抚摸着石桥的栏杆,喃喃自语:“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万物生颜色。旧都的御园不知成了什么样子?”
中官低着头不敢作声,只是眼角留下了几滴眼泪!
久久之后,赵构慢慢的走回亭子边,抬头眯着眼睛看着御匾上“思圣”二字。
“思圣,此二字还入眼否?”
中官低垂着头回应:“官家的御笔极好,奴婢看不逊于颜真。”
赵构听后轻轻一笑:“不逊颜真?过了,过了!当年学字时,几位老师曾说过,学颜真可正己身。父皇膝下除了皇兄之外,其余的兄弟都是学的颜真,可到了金人困城之时,只有朕一个皇子出城到金营和谈,其余的兄弟都躲在府中不肯见人。”
中官一脸堆笑的说:“官家那时便已有了真龙之气,可见官家登位正是应了风云!”
赵构呵呵一笑,自语道:“其实朕当时也是被逼无奈!父皇在宫中召见,朕敢不去吗?去了之后,父皇和几位相公都不等朕行完大礼,直接遣人送朕出城,就像无用之物一样被随手丢弃!”
中官根本不敢接话,只是低着头候着。
一片寂静,只有微风吹过水面荷花的声音,只是水面上那株带有粉意的荷花已经没有了踪影!
秦相府
秦桧和李回站在后花园的亭子边,抬头看着亭子上的一块匾额。
“少愚,官家的御笔距颜真不远矣!”秦桧由衷的赞叹着。
李回看着匾额笑了笑,轻声道:“确有八九分颜真味道。望北,好一个望北,无有苦思之情岂能如此?苦思之情再深些,恐官家御笔要开宗了。”
秦桧听后笑了笑,不在看那匾额,迈步走入亭中,李回跟在后面也进到凉亭。
两人在亭中落座,待下人献上茶具吃食退走后,秦桧手中抚着一只玉佩低声道:“鄂州军前不知如何?”
李回轻摇手中折扇,笑道:“会之,何必杞人忧天,若那些手段使出,已然有昔年苏秦、张仪二公的味道。无论那赵元镇何选,已入瓮中焉能翻天!如吾是那赵元镇,见识了会之的手段,早就退隐闲住了。”
秦桧紧紧握住玉佩,苦笑道:“焉知不是吾为他做了嫁衣?”
李回手中折扇惊得落地,急道:“怎讲?”
秦桧见状只是手中玉佩握地更紧,沉吟片刻,道:“吾深知朝中诸公的本事,无论少愚还是他范觉民,吾自感不逊,只有这赵元镇吾深惧之,甚官家对其——,不好讲!”
李回稳住心思,看着地上的折扇,低声道:“会之,若与吾相交相知多年,可谓无事不可谈,若对吾不信否?”
秦桧听后,手中玉佩忽然松开放在石桌上,眼睛看着亭子的栏杆,低声说道:“官家御使朝廷吾等众臣自是举重若轻,唯独对这赵元镇却伤透了脑筋!赵元镇崇宁五年便登进士第,南渡时已然官至洛阳令,南渡后其又历御史中丞、签书枢密院事,几度拜相又出知过地方,可谓根深蒂固!此番官家遣其至军前,便是不想其坏了大事,又想用其助收回兵权,但只恐正入其下怀!岳鹏举原本依附忠简公,忠简公过世后又依附于他,无有他上下周旋庇佑,那岳鹏举岂能做大?此二人吾虽想除去,但吾却极为钦佩,毕竟是纵横朝堂多年的大才和手握重兵的一方诸侯!岳鹏举还好,其军中势力过于单薄,可那赵元镇岂是好相于的!二人汇合于军前,只恐脱了官家的缰绳,做出颠覆两国江山社稷的祸事,官家虽有行在皇城司等的手段,恐力有未逮啊!”
李回听着默默不语,忽然轻笑道:“秦会之,若看轻了官家!官家自潜龙上位以来,经了多少风雨,即便昔年苗傅、刘正彦逼宫退位,可今日官家却还在位,官家藏了多少手段,岂是吾等可知晓的?官家此番定下与金议和、收兵权于禁中的大事,便存了一举而定鼎天下之心,恐手中的手段、暗子齐出不留余力,只待大功告成,于朝堂一言九鼎、忤逆之臣尽去,这半壁江山官家可就真的坐稳了!”
李回说完后端起茶盏,可目光却还看着地上的折扇。
秦桧从石桌上拾起玉佩紧紧地握在手中,眼睛也看向地上的折扇,折扇扇骨上刻有二字——“望北”
朱仙镇大营
王贵站在王字将旗下,一只手抚着腰间的金束带,另一只手抚摸着官袍的大袖,仿佛上面有什么不净,想用手抚去。
岳飞在王贵不远处站立,紧紧握住佩剑的剑匣,冰冷的目光盯着王贵,用嘶哑的声音问道:“哥子,若何时定下的?”
王贵抚摸袍袖的手忽然止住,一脸笑容回应:“何时定下?此番太尉至军前时,吾便定下!若二人自忠简公过世后,往来甚密,此中何意吾早已知晓,十年谋划当真好算计!云哥儿、张宪、牛皋等人军中尽是悍卒,虽每战他等必陷阵于前锋折损极大,过后却从余者诸军抽调精锐补足,战力还是军中一等一的!余者诸军虽过后用新卒补齐,可战力却每况愈下,即便吾用心练之,恐数军不抵一军,只是鹏举若却忽略了一事,吾用兵与若不同!”
说到这里,王贵忽然大喝:“听吾将令,排方正之阵。”
营中沸腾。
一队队士卒自各自营帐中涌出,一排排、一列列在王字将旗后聚齐,只闻脚步之声、兵甲之声,却无人言之声。
王贵依旧抚着腰间的金束带,只是另一只手中多了一只令旗,半响后喝道:“止。”
令行过后,庞大的军阵再无声响,只有各镇之前的战旗发出飘荡之声!
数名虞侯奔至王贵面前单膝跪倒,一名虞侯高声道:“禀将主,麾下战兵军士两万一千三十五人、辅兵军士一万一千九十二人具已列阵,除将校四十三人、虞侯三十五人、亲兵三百五十六人,另有战兵军士三千七百二十二人有差遣在外,无人缺。”
说完后,虞侯们便自觉回转到王贵的身后肃立。
王贵点点头,望向岳飞脸庞依旧带着笑容:“如何?”
岳飞依旧冷冷的看着王贵,只是眼神中多了一丝暖意,道:“吾终见昔年不识之兵!虽少悍卒但战阵森严,果名不虚传,疆场上与吾军中背嵬、踏白二军可一战,此军可用、可大用!”
王贵笑着望着岳飞,依旧轻抚着腰间的金束带,只是脸庞上的笑容慢慢变冷,道:“鹏举,保重!”
说吧他大步向前走去,身后无数将校、军士紧紧跟随。
营门处,王贵在一群将校、亲兵簇拥下注视着一队队离营的军士。
忽然,王贵回首望向营中那面绣着北伐二字的大旗,依旧轻抚着腰间的金束带。
久久之后,王贵转身上马,一声长叹后纵马离去,恍惚中腰间的金束带露出绣着的二字——“望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