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飞扬十二岁的时候,班上新转来一位叫田添的男孩子,会打篮球,会画画,会主持,会写毛笔字。他的母亲是学校新上任的副校长,姐姐在重点高中上学,家里的柜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和画册。
田添看起来与众不同,从来不说脏话,也不躲到厕所里去学抽烟,长得高高的,白白的,浓眉大眼,见人就彬彬有礼地微笑。庄飞扬每次看见奶奶屋后的那片青翠的竹子就会想起田添,她想田添跟这些美好的竹子真像。
十二岁的庄飞扬有了小小的心事,这有点沉重的心事让她黑暗的生活来了点点光,那光就是田添的形象神出鬼没地潜伏在她的心口,一个不留神就会冒起来。
庄飞扬总幻想,假如他是她家里的一个哥哥或者弟弟哪怕是表亲该多好。假如她能天天同他一起讲话该多好,假如放学上学都能够一起该多好。喜欢田添的女学生有很多,她是不起眼的一个。她最喜欢的日子是星期五,因为星期五她值日,田添喜欢迟到,总是有解释不完的原因要过来跟她细说。
念想里多了个人,日记里遮遮掩掩有了些蛛丝马迹,但是她能做到只让自己才看得懂。田添积极地借书给她看,她涂涂画画地在纸上暗示心迹,渴望他懂又害怕他懂。有一天上学她正在想着田添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刚巧田添打照面走过来。她的方向感被心事烫着了,转身就走。重新回去换了条远道绕到学校去,田添莫名其妙。
十二岁的庄飞扬坐在冬天的小板凳上发呆,觉得好忧伤,日子不能到头。
长大是件那么遥远的事情。对着时光的算盘敲来击去,到处光秃秃的。小时候是回不过去了,眼下的家里就是个没有什么温暖的痛苦的大地狱,人的一生活着好累好绝望……庄飞扬的眼里突然冒出希望的光,脸变得通红通红的,天啊,好在还有爱情!
书本里电视里,生死千年海枯石烂,贫贱富贵不离不弃,全是各种各样的爱情故事。爱情可以让人焕发出新的生命,爱情是什么样子的?爱情是不是一只春天的鸟,出现在意外的冬末春初,突然辗转枝头,灵气扑闪,死树重生,万物开朗?
她不知道,非常迷茫,因为她不知道那个爱人应该长成什么样子。她还小着哩。十二岁到二十岁,还有八年啊!
十二岁的时候视角渐渐分明。所有感情都开始慢慢成形,像是一个个胚胎快成熟了的胎儿,开始从B超里看出婴孩清晰的眉目。因为这个小沉重的微甜蜜的秘密需要有人分享,她跟班上一个话最少的女孩子交了好朋友,小女孩子叫作怀素。怀素与她,每天都坐在一起,有说不完的悄悄话,老师强行把两个人间隔开了。但她们一下课就吸附到了一起。学校楼梯顶层的那个小门不会有人去,她们便天天待在那里,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说不完的悄悄话。
学习的烦恼,懵懂的未来,不快乐的成长。
她们都非常渴望长大,既尊敬又害怕那些青春饱满的面盘。她们都不喜欢肥胖威严的班主任,但是那个班主任却说了一句非常困扰她们的话:
“不要以为年轻人多快活,拥有青春的时候是一生最迷茫最痛苦最忧愁的时候。你们到时候自己就会知道了。”
庄飞扬和怀素都想,为什么人年轻的时候最痛苦?她们多么渴望长到十七八岁的模样啊,青溜光滑的苹果,明媚地发灿光。她们严肃或者欢笑的样子,都令小小的她敬而生畏!
顶楼门对面是大窗子,总是敞开着。铁栏杆外面茂密地盛开着四季常绿的树木,她们只能看见树顶。庄飞扬对怀素说:
“我总是觉得,希望就像是眼前的那些绿色。你看它们离我们多么近。可是如果你要靠近,发现铁栏杆像是监狱一样把它们间隔在外面。你如果拔掉那些间隔,你也够不到那片绿色,只会掉下去。这里是三楼。”
怀素说:“你到底要说什么呢?我不是很明白,可是也觉得难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过。”
“唉,我也不知道怎么用语言让你明白我。”
有一日,她没有坐到顶楼的台阶上,就随便地倚在窗口看外面。她突然心血来潮,胳膊伸过监狱一样的铁栏外面,狠命地把手指尖全都送出去,果然,抓到了一把绿色的叶子。
她突然很高兴,对怀素说:
“其实有些东西,不是那么遥不可及。我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但是我知道了,一切都是可能的!”
绿色的叶子被夹在课本里。一翻开就看见了。
有一次,庄飞扬整理书本,一片枯黄的叶子飘落下来。她始终没有想起,什么时候为什么放了片叶子进书里面了。
可是想不想得起,又有什么重要。
重要的是那片抓到手的绿,已经生长进庄飞扬的内心。她想,活着,是一件神奇的会发光的丝细制的外衣,随着日月被缝补,总有穿在身上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