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都议论她有严重的自闭症,只跟猫在一起玩。
她经常在后半夜拿起镜子,刷睫毛膏,密集的黑色的睫毛在灯光下看上去假而魅惑,又像是只敏感的猫。猫,她喜欢猫,猫的敏感,猫的体温,猫竖起的耳朵,猫柔滑的毛发。她抚摸一只猫的时候,清晰地感觉到它的颤抖,多么巨大的心脏,猫的全身都是心脏。母亲死后她领养了一只猫,她给它取名叫春天。
春天是只母猫。在雪融化后的野外,肖念看到春天在瑟瑟发抖,一身红黄的绒毛,龇龇咧开,它努力地想变成只刺猬来保护自己。
春季流感十分严重,每年许多人因此感染病毒并且死去,可是她并不害怕。春天喵呜地呼喊着,凄厉倔强。她找出墙角里不常用的小箱子,用自己的毛衣铺了个柔软的小窝。春天就整天整天地团在里面,夜晚也少见出来。一个星期过去了,它甚至连饭量都没有增加。她把春天抓在手中,对着阳光观察,春天的眼睛打不开,眯着,总也睡不醒。春天的小小鼻翼一吸一扇,沥沥地流清水。春天是病了。
她惶恐地想要治好它,给它喂感冒药,喝全脂牛奶,吃维生素。春天还是吐着,日渐消瘦。
她绕过宠物店那一大群人,把它抓到了野外,第一次看见它的地方。几只野猫还在那里虎虎生威地盘旋踱步。她蹲在那个地方看了一个多小时,她看到春天突然有力气了,站起来,跟着那群猫,闪着盈盈的眼睛,消失在浓浓的暮色里。
她每天都到那个地方,什么也不做,就蹲在那里看春天。
也不跟人说话,只用手缓缓地摸着蹭到跟前的猫的毛发,时间一天天过去了,肖念每天都一个人来看那些猫。直到遇到致和。
致和是一个背着画板穿着红色T恤到野地来写生的男孩子,当肖念蹲在那里看猫时,他就躲在树后面画她。他画了很多张肖念,画得很美,所以当他走上前跟她说话时,她往后退,当他将画给她看时,她惊呆了,脸上露出春天的神采。
两个人并肩走着,过马路的时候致和伸出手来护着她的背,保持有一段细微的距离,并不放上去。白色的栅栏,葱郁的植物,红色的衣服,一点点在眼角边移动,夏凉如水,他便是水边一点红,她走一程,那红飘一程。天还是过去的天,星星还是昨夜的星星,却一切有了两样。就连小区里来散步的人们,也都有了两样。世界突然放出异彩,野芳幽香,佳木繁荫。
“你是从哪里来的?”肖念一眼看出他不是鹿城人。
“我家在鹿城边上的一个小镇上,我就在那个小镇的中学上高中。”他诚诚恳恳地回答。
肖念微微点点头。
“我在这里学画画,要在这里待到明年二月的。”
肖念说:“那你画画的地方在哪里?”
致和扬起眉毛说:“你要不要去参观我们的画室?”
肖念勾下头,蓝色的长布衫投在地上像一个薄弱的剪影。
“你别怕,没有人,即使有人也没什么的,你看,我有钥匙。”致和一眼看出她对生人的排斥。
“我不去了。”
“没事。”
他们又并肩走着,沉默。致和突然说:“你好像防备心理很重的?”
肖念不吭声,蹲下来去抚摸一只流浪猫。
“喜欢为什么不自己养一只呢?我送你一只猫好不好?”
“不用了。”
“你为什么不自己养一只?”
“怕它死。”
“好好的不会死啊,生病了有宠物店的医生。”
“所有生命都会死,而那些我们最在乎的,会死得更快。”肖念眼睛看着远方,声音微弱地叹息。
致和愣了愣,掏出纸笔迅速地勾勒,一只栩栩如生的猫立刻跃然纸上。他吹一吹铅笔灰,得意地递给她:“你看,这只猫你就可以放心领回家了吧。”
肖念望着他,露出甜甜的酒窝,致和呆住了。
他们开始每天傍晚在这里遇见,肖念看猫,致和画肖念。
她谈恋爱了,他牵着她的手在大街上奔跑欢笑,她带他到自己的家里去。她这辈子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大声过,累了坐在广场一只雕塑中间镂空心形里。地热蒸发尽了湿意,夏天的雨水去得比来得更快。致和看着肖念美丽的脸庞说:“原来你这么能吃冰淇淋啊!”
她说:“甜甜的能让人不去想那么多不开心的事情嘛。”
致和不解地问:“你哪里来得那么多痛苦呢?”
肖念睁着迷茫的大眼睛,声音像一阵软绵的风:“我也不知道,我每天到底在想一些什么。以前我妈妈也不懂我,我也不懂她。”
致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冰淇淋还是要少吃,吃多了对身体不好。跟我在一起,我希望你每天都是开心的,你笑起来有多好看你自己知道吗?”
“你看,它也会流泪。阳光越强它哭得越伤心。”肖念举着冰淇淋自顾自地说。
“让它流泪吧,别吃了,你今天吃太多了。”
肖念说:“冰淇淋要是习惯了阴暗冰洁的日子,光明会让它无所适从的。”
致和吻了吻她的眼睛说:“除了冰淇淋,这个世界上还有一千万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