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真脆弱啊。”森哑着嗓子长长叹一口气。
“生命也许很脆弱,可有时候也有想象不到的刚强。”她坐在角落里开口了。
“刚强有个屁用,谁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
“那就趁活着的时候,比一比,风水轮流转,看谁活得真刚强,看谁能笑到最后。”
森看了她一眼,这个平时他嘲笑得不少的丑八怪,让他倒抽一口寒气。但他很快又沉湎到自己失去亲人的悲痛中去了。
校园里的人都快走光了,第二天就是周六,森看着那扇被保安徐徐关上的铁门,忍不住失声恸哭起来。
这个平日冷酷帅气又高傲的男生,谁也没见他低头过,更别说掉眼泪了。
庄飞扬走过去递给他一张纸巾,说:“哭吧,哭出来你就好受了。哭不丢人,哭不出来的人才丢人。”
“谢谢。”
“我多羡慕你啊,长得又好,家境又好,很多男孩子女孩子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你。同样都是人,你比很多人都要活得幸福。好好珍惜吧。”
“他们很多人只是看我爸有钱,想跟我混在一起玩,酒肉朋友而已,等我不能请客的时候就都散了,都特别现实……听说你数学特别厉害,作文也写得很好。我佩服你还来不及。”森不好意思地恭维着她。
庄飞扬苦笑,背着书包走出去,对森说:“今天我什么也没看见。你自己静一静吧,我回宿舍背单词去了。”
周一,庄飞扬坐在原来的角落里埋头吃馒头,要了十二个超大的。森坐到她对面,抓起她盘子里的馒头朝垃圾桶里扔去。她愣住了。
“你如果连这都不会克制,我看你拿什么资本笑到最后。”森坚定地看着她。
食堂里所有人都看着他们。森是很多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她们哄笑起来,以为森在替她们逗趣这个学校里的头号丑八怪。
庄飞扬因为窘迫而低下头去,泪水涌出眼眶,脸色憋得紫红。
“你做得到,除非你不愿意。”森说。
“你可以的,除非你爱上了这种畸形的自我摧残并且以此为乐。”森说。
“克制食欲,不会饿死。但是可以让你更接近阳光,你不是在作文里写你活在黑暗的地狱里,阳光与你无缘吗?”森说。
“一个女生不该吃这么多。”森说。
“靠食物发泄是最愚昧的解救,欲望是没有止点的。”森说。
“你不是我你怎么了解得到我的痛苦!”她咆哮一声,大哭着像颗重磅炸弹逃出了食堂。
食堂里都安静下来了。
令众人大跌眼镜的是,森与庄飞扬居然成了朋友!这成为全校的头号惊悚大新闻!其实,也不过她为他抄笔记,他付钱拉她去看医生,监督她的饮食。庄飞扬因为太有自知之明,从来不与森走得过近。
直到有一天,柯在楼梯间拦截了她。
她很吃惊,柯是和她一个初中上来的,六十岁的校长老来得的女儿,总是轻而易举拿全校前几名。
柯说:“庄飞扬,你可以陪我散散步吗?”
她说:“好啊。”
她们绕着跑道走了一圈又一圈,逃开晚自习,无人而空出来多余的晚风墨一团温柔涌,柯说:“你爱过吗?”
“啊?”
“就是喜欢,男生。”
“喜欢过。”
“我们初中的还是现在这个学校的?”
“我们初中的。”
“我爱上了一个人。”
“哦。”
“我爱上了森。”
“我和森不过是好朋友。”
“我猜得到。”
她强烈的自尊被挑衅,暗不爽。
“你是不是很吃惊?”
“不。”
“为什么?”
“喜欢异性是很正常的事,我从小学开始就有喜欢的男生了,那时候我还很瘦。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喜欢森的女生不计其数。”
“你以前喜欢一个人,会有什么样的渴望?”
“每天看见他,知道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存在。”
“够了?”
“够了。”
“可是我不够。”
“不够又能怎样?”
“不够我就天天想着他,都要发疯了。”
“森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很痛苦。我们班主任不许我们谈恋爱,提都不能提,我感到自己变坏了。”
“可我没有觉得你变坏,我觉得你变美了啊。”
“什么?你觉得我高中比初中漂亮些了吗?”柯惊喜而期待地看着庄飞扬。
“我不是指外表,我是说这种爱情的痛苦让我现在觉得你不再平庸,不再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而是发出某种光辉,成了一个真正的十六岁的女孩子。”
“真的?你那么喜欢看书,真是出口成章啊!”
“呵呵。”
“你会不会在心里偷偷取笑我?”
“没有。爱就爱了吧。我大概只喜欢过,不知道爱的滋味有多深。书里的爱,都是发光的。”
她没有撒谎。柯陷进感情,在她看来是另类而美好的自升一级。柯找到她聊,只是因为森和她关系比别人亲密。
很快森就不坐在她的前面了。森是狂野不羁的热血少年,打群架,被学校开除,进了另一所高中。街对面。
柯还是来找她。
“我和森已经完全没有联系了。”
“我知道,我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谢谢你这么信任我。”
“飞扬,我总是能感觉到他无处不在。”
“嗯,也许爱情就是这样的。”
“不是感觉,是真的觉得他无处不在,我觉得我说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他都知道。森一定知道。他的哥们那么多,到处是他的眼线。他一定在关注着我。”
“你是说真的吗?”
“有时候,可是我常常好像看见他在我的眼前。”
“那你到底要不要我告诉他你喜欢他的事情啊?”
“你知道吗?上一次学校篮球赛,他回来了。他坐在我们教室休息,他哥们的位置上。我把门一打开,就看见了他,做梦一样。他在,我就那样站着,他就在原地不动。我们站了五分钟,他的哥们全都起了哄,他是被他们拽开的。你说他知道了吗?”
“柯,你别老这样缠着问我,我真的跟森关系没有那么亲近,很多东西我不好问的。”
“没有没有,你只要肯陪我走、听我说我就很谢谢你了。”
“柯,你变了。你跟初中时完全不一样了。”
“这有什么,我们都变了,无时无刻人不在变化。”柯茫然望着远方,无奈地笑着。
她因为认同这句话而对柯生出崇敬。
有一天,柯过来找她,拉着她混在走读生群里出了校门。
她因为四处流动无法安生的青春迷茫而需要出走,柯因为爱情的羁绊完全找不到自我需要敞开的一角。大街上彻夜有人做小吃生意,KTV饭店茶座的灯光亮得通宵,她们一直走,一直走,很长时间不交谈。大玻璃缸里五彩热带鱼睁着无知的眼睛恣意徐行。她的脚步渐渐麻木而内心生出快意,甚至觉得身体轻盈了许多。柯说:
“飞扬,你听?”
“什么?”
“森的声音。”
“森不在这里。”
“不,森的哥们非常多,他们很爱玩,各个角落彻夜都遍布,他们都是他的眼线。”
“你陷得太深了,柯。”
柯不理会她,唇边的笑意、眼神的怅惘说明她已经不在眼前的世界。柯自说自话:
“刚才走过去一大片吹口哨的男生,他们是因为认识森。”
“不,他们无聊,男生都这样。现在是晚上嘛。”
“他们都知道森,森的势力很庞大的,你想象不出来有多么庞大。总之,到处都是他,到处都是。”
转角处一个网吧前面停满了摩托车小跑车和社会青年,看见有女孩子经过视线全都过来了,他们朝身材苗条的柯吹口哨,又朝庄飞扬大声喊:“嗨,胖子,别滚下去了,看清楚路。哈哈哈哈……”
柯骄傲地抬起头:“看到了吧,都是森的人。都是,他也在关注我。和我一样,无处不在。”
庄飞扬深深叹了口气,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止她一个人活在被心锁住的牢笼里。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不同的人,就会有不同的牢笼……
她们一直走到天亮。快凌晨五点的时候,彼此精疲力竭,寒冷侵心。柯带她转进了一个小区。按门铃,通了话,一个睡眼蒙眬的女孩子下来开门。柯说:“这是我爸爸的朋友的女儿,我们从小一起玩。我们今晚在这里睡。”女孩子很有涵养,不问,微笑着拿来两双拖鞋,打水给她们清洗,一起躺在床上。三人直至七点回学校。
她第一个到教室,看见黑板上的字,冷泪虫一样爬满面庞:
“欢迎庄飞扬同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