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语文老师派全班同学到处找她。
柯的班上没有人关心到宿舍里少了个人。
她们一起走过的时候,通常看见喜欢森的时髦女孩子们奚落柯,给柯白眼。
柯在高二下学期开始的时候退了学,坐在五楼的窗台上,精瘦刻板的历史老师冲上去拽住她,从此全校传开柯被情所困要自杀的消息。柯的母亲陪女儿来学校,憔悴老态,鬓边白发毛毛地龇开。
她找到柯:“你怎么这么懦弱?”
柯一贯眼神模糊的笑:“我只是要赏远处的风景,不可能跳下去。可是被人抓住了,咬定我要自杀。我怎么会自杀呢?”
“你现在是学校让你回去休息一段时间吗?”
“你说,森知道吗?”
“全校都知道了,你说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你说他也会为我心痛吗?”
“你想过你父母吗?”
“是的,我妈妈一下子老了,都要老的。”柯迷迷糊糊地笑着,样子叫庄飞扬害怕。
“他们只有你一个,还是老来得女。”
“你呢?”
“我,即使我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好好活着,我要为我自己的尊严而活着。”
柯的母亲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从此以后,庄飞扬再也没见过柯。
柯走后她大量搜寻爱情方面的书籍资料。这样神魂颠倒的迷恋,她一直觉得离自己过于遥远。
有家长将学校乱收费,分重点班、自费班、特长班,有对学生分成三六九等之嫌投诉到省电视台。曝了光,不得已全校大分班。
那时候她已经相当克制饮食,体重下降到一百八十斤。起码不是全班最胖的了。新班里有个两百斤的男孩子比她还胖,庄飞扬开心地想。
但是以前的自卑还是根植在骨子里,将她与周围世界永远隔绝得分明。
她独自坐在教室里最北边,每天有写不完的日记。
挂念柯,不知她现状如何。她想着,什么时候,要回去看一眼柯才好。
庄飞扬不爱回家,把想念母亲做的饭菜也填进自我控制的意志里。假日全都在教室度过。
她十分艰辛地学物理化学生物,实验室里其他同学全都通过考验了,她面前的东西还原封不动,这是她的死结。
她又开始时常逃做实验的课在操场里到处流连。新开发的校区,露出赤红的土地,雨天散发孕育的芬芳。野草在湿意里滋养恬静气息。只有大自然才能叫她心安。天空苍茫厚重,远处的同学们白色的校服被风吹紧贴在身上。这个年代因为单薄而美丽,因为美丽而易逝,因为易逝而叫人沉沦。
她坐在操场的角落里看那云彩流来流去变幻莫测的天空。
天空是巨大的幕布,写满了人世间的伦常。找不到答案的时候她就看天空。
校园就是好地方,她少到外边去,除非人烟散尽。
她每天都在埋头演算习题。她的逼迫是请君入瓮,是被看不起死读书的人,为着家庭压力所鞭赶,自己日夜不停地困在实验室里,越困越反感,越反感越强按牛头猛喝水,到头来水没喝着反被牛角击得伤痕累累。每次去实验室她都如临大敌,见了瓶瓶罐罐就满脑的水和成糨糊,老师在讲台前孜孜不倦津津有味,她心里被急火攻得紧迫,父母不知道在哪听来的,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因此她必须读理科。
当她觉得自己是个废物的时候,她又觉得不一定。
比如说她还喜欢画画啊,她随便在纸上面涂涂抹抹几下,神奇的画就跃然纸上了。在高中,她最喜欢上的课除了语文数学就是美术了,看上去艺术离她那么遥远,但她每次美术课上的出色表现,都让老师惊叹不已。但到后来,老师选她进美术特训班参加高考时,她对这个世界又产生困惑和怀疑了:
不是这样的,全不是这样的,美术成了考试技能。她所理解的,所能诠释的,激情扬昂时所思所做的一一到后来全被老师击毙。以前评价她有灵气有天赋,现在点评是——有点意思,但是切记改过来,考试这样画一般是没有分数的。
她没有资本画出心里想画的画,画室是大杂居小聚居的恶性阵营。孩子们分堆各占一角落,谁独立攻击谁,她这么胖,占据那么多位置,成了全民公敌。虽然每个周末一大群人你赶我我赶你地画着,平日课堂上嘻嘻哈哈,但私下里谁也不服气谁,今天张三伏在她的耳边说李四自以为是,明天李四拉着她在角落里说王五多画出来的衬布是块死布。再后来张三李四王五都坐在一起攻击她,她胖,只能默默低着头,任人攻击。
庄飞扬常常伏在窗台上看四楼以下的风景,山茶火热,一路烧过去,她心里辣辣地痛。
画画没那么好玩,她越画越找不到自己,迷茫地不再去画室了。
还是文字自由。庄飞扬想。
闲暇之余,她踩着纸张的阶梯慢慢走向幽暗的文学殿堂。深而无悔的殿堂,待久了住成了家。庄飞扬夜夜梦见一个又瘦又高的人把她系在红色的琴弦上。庄飞扬梦见自己很瘦,瘦得跟琴弦一般,她跟着琴弦的旋律一起跳舞,活着是一件这样可以快乐得忘掉全世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