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露露吓得直哆嗦,索性把眼睛闭上,等待着最糟糕的时刻到来。没多久,自己惨叫的声音听不见了,张露露突然感到身上一阵透骨的清凉,一道温暖的蓝光划开了她紧闭的双眼,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倾刻另一道耀眼的白光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圈从世界的尽头快速向她的头部紧缩过来,一股刺骨般的疼痛过后,一个怪诞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小家伙,祝我们合作愉快!”
张露露并不知道此刻爱美的许愿湖女神已经将彼此的脸做了一个彻底的交换。
不过,也因为张露露的三个愿望,快要被九只蜘蛛精撕食的黑皮和即将成为的蝙蝠精美餐的狗娃,还有那个赶着蛙王在巨蛙国湖面上兜圈子的铁子都因此回到了口口行小镇的家中。
而张露露的三个愿望中并没有提及自己的妹妹张满,所以,张满还留在困困岛宠物街的铁笼子里。
同时张露露身边所有人的记忆也都因为她的愿望发生了奇妙的改变。在所有人看来,张露露生来就有着一张带疤的怪脸,她被人们偷偷地骂为怪脸娃。当然外公外婆是不会嫌弃她的,更不会把她当怪物看。
张露露醒来时,看见围着格子布裙的外婆站在床边,用她那长满老茧的大手在自己裸露的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还不起床,你这懒精!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太阳都晒屁股了!动作快点!”
原来是个梦呀!张露露懒懒洋洋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外婆,你以后能不能别掐得这么疼好不好?哎呀——我的头怎么这么晕啦?!”
“别给我装头晕,从今天起你给我好好读书,要不然打电话叫你爸爸把你接走。”
张露露笑着贫道,“外婆,我爸爸不是很喜欢狗娃吗?你把他送到城里去好了,我可舍不得离开您外婆——”
“你们都是外婆的好外甥,快点起来吧!”外婆总是这样,对谁都没有外心。
“狗娃起那么早干吗?”张露露透过门缝,隐约看见隔壁屋坐着的弟弟狗娃。
“昨天晚上可把我们吓坏了,你也是,弟弟从床上掉下来,你也不知道,还睡得那么香。”
“哈哈活该,谁叫他睡觉不老实,总是翻来覆去的,摔死活该!”张露露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他毕竟是你弟弟!以后不准这样咒他!听见没有?”外婆说着将一件碎花短衣和一条花格子长裤放到张露露床边,“快把衣服裤子穿上。”
张露露穿好衣服跳下床时忍不住往床里面瞟了一眼,“外婆,张满怎么起得这么早,她不会也想跟着我去上学吧!哈哈——她只会照顾她的洋娃娃吃饭睡觉编辫子,她人呢?”
外婆将一双绿皮凉鞋放到张露露的脚下,顺手摸了一下张露露的额头,担心地问,“孩子,你是不是发烧了,怎么胡言乱语地,张满是谁?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你的梦还没醒吗?”
“张满是我的妹妹呀!外婆,您怎么会没听说过呢?”张露露瞪大眼睛望着外婆。
“傻孩子,你只有一个弟弟!快下来把鞋子穿上,再磨蹭真的要迟到了!”外婆并没有在意张露露的认真。
“外婆,你在跟我开玩笑吗?张满去哪里了?我妹妹去哪里了?”
“你没有妹妹,你有个弟弟叫狗娃,他在隔壁屋吃饭,快下来洗个脸!清醒一下,准备上学。”外婆说完便走开了,厨房里还有一堆的活等着她。
“不——外婆,哦!这不是梦,绝对不是梦,我们一起生活了好几年,外婆——张满昨天还和我一起——”张露露一边穿鞋子一边嚷嚷,她想起了昨天,是昨天吗?上学的前一天,应该就是昨天,他们去布拉拉山上看石球,还有铁子说的那个会旋转的洞穴。然后她被飓风刮进了洞穴里,再然后自己遇到了许愿湖女神和老龙赤吻。这究竟是一个梦还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连张露露自己也搞不清楚。不过张满是她的妹妹,她怎么可能和梦一起消失了呢?这让张露露百思不得其解。
她从东屋找到西屋,“张满——张满——妹妹你在哪里?”
狗娃坐在饭桌旁诧异地望着大声嚷嚷的姐姐,扭过头去冲着厨房那边喊,“外婆,姐姐好像疯了!她叫我妹妹。”
“用饭塞住你的臭嘴!大鼻子小人,难道连你也不记得你有个妹妹了吗?”张露露鄙视地瞅了弟弟一眼,她看到了狗娃手里紧紧抓住的洋娃娃,正是小张满留下的那个。
她走上前去,一把夺过弟弟手里的洋娃娃,“这是张满的洋娃娃,这是她存在的证据!是你抢了她的洋娃娃,快说,你把她怎么啦?!她可是你的亲妹妹呀!快说,要不我会让你好看——讨厌的大鼻子!”
“你这个丑八怪,丑八怪,快走开!快走开!”狗娃害怕地在长板凳上使劲地挪着屁股,他不明白姐姐到底在说什么,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张露露的脸正随着愤怒的情绪变换着不同的颜色和形状。不过无论怎么变,她右脸颊上的那道波纹形状的深色疤痕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张露露没有照镜子的习惯,所以她并不知道狗娃为什么会如此恐惧。她以为这只是弟弟的伎俩,在之前她就听够了这样的辱骂,早已习以为常。
张露露想了想,觉得生气也许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于是她平息了愤怒,和颜悦色地对狗娃说,“我们有个妹妹叫张满,要我重复多少遍!如果你忘记的话,那就好好听我说,昨天下午我们一起去了布拉拉山,你这个胆小鬼,你躲在小张满的后面,不敢进地洞。后来刮起了一阵大风,我们好像都被刮了进去,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出来的,为什么小张满不见了?如果这只是一个梦的话,那为什么小张满不见了?我只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露露的那张怪脸渐渐恢复了原貌,右脸颊上那道波纹疤痕仍在左右晃动着。
“我哪也没去,我一直待在屋里,不信你去问外婆!”狗娃胆怯地将身子往边上缩了缩。
“你不用这么害怕我,我不一定打得过你!”张露露讥讽道。
她低头瞥见狗娃饭桌下缠着白纱布的左腿,“这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受伤的?”
“是你,是你将我从床上踢下来的,你是个大坏蛋!丑八怪!”可怜的狗娃已经害怕得把屁股挪到长板凳的最末端,吧嗒一声板凳翘翻在地,狗娃一屁股砸在地上,哇哇地哭了起来。
“你撒谎,我根本没和你睡在一张床上!睡在我身边的是小张满,不是你这个讨厌的大鼻子!你撒谎!”张露露固执己见,不依不饶,大声嚷嚷。
狗娃坐在地上哭着说,“如果不是小姨回来了,我才不想和你睡一张床呢!我要叫梦里的那些吸血鬼飞出来把你吃了!”狗娃一直忘不了那个可怕的吸血鬼梦,梦里他掉到了深不见底的峡谷里,岩壁上挂满了巨型的人脸蝙蝠,那些牙齿上滴着鲜血的家伙发出熙熙攘攘的怪叫声,准备随时飞下来享受它们的美餐。
2
没人告诉他那个梦是真的,因为许愿湖女神改变了所有人的记忆。狗娃甚至记不起自己曾经爬过布拉拉山。
“我才不怕你那该死的吸血鬼呢!我要你赔我一个妹妹!”张露露跺着脚,张牙舞爪地吓唬弟弟,试图逼他说出张满的下落。
“你神经病!”狗娃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骂道。
“你才神经病呢!”
“孩子们,别吵了,张露露你要迟到了,快把饭吃了!”外婆端着一碗肉汤泡饭风风火火地来到张露露身边,张露露正要张口说话,外婆的一勺泡饭塞了她满满一嘴。
奇怪的事发生了,张露露的牙齿没有像她平常那样大口大口地嚼饭,而是自然而然地将泡饭含在嘴里久久吞不下去,外婆的第二勺饭已经等在嘴边了,“快点咽下去,吃饭总这么慢!你什么时候才能用牙齿嚼饭呀?这样吃没营养的,难怪长得像黄瓜一样瘦,你看弟弟吃得多香!”狗娃已经从地上爬起来,重新端起他的饭碗,享受着美味的荷包蛋汤面。
“可是,外婆,以前不是这样的,您以前从来不给我喂饭,为什么我吃饭不嚼,这些你不觉得奇怪吗?”张露露感到纳闷的这一切,对外婆来说似乎早已习惯。
“奇怪?是啊!你生来就这样子,不喂不吃饭,吃饭不嚼饭,而且只吃汤拌饭,我和你外公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来没听说有你这样怪的孩子!你说你牙齿长得好好的,怎么就不会用呢?快吃,再吃两口,我就放你走。”
“可是——您肯定记错了!我昨天还自己吃饭来着。”张露露不相信外婆说的。
“我怎么会记错呢?孩子,你今天这是怎么啦?不说这些啦!快把饭吞下去,不吃饭怎么可能长高呢?”慈祥的外婆催促道。
“我听狗娃说小姨回来了,她在哪里?”
“她一早就帮你外公下地锄草去了,中午还得带狗娃去打针,你找她干嘛?你们昨天不是见过面了吗?”
“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回来了。”张露露被这些事情搞得晕头转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定是许愿湖女神和那条老龙赤吻干的好事,如果那不仅仅是个梦的话。
张露露试探着问外婆,“外婆,您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龙吗?”
外婆笑了,“舞龙会要到过年才有的,孩子。”
“外婆,您相信吗?我在梦里真的见到龙了,是真的,比舞龙会上的龙还大呢!”
“把嘴张开——”外婆将满满一勺汤饭塞进了张露露张开的嘴巴里。“都是电视看的,以后晚上不准看电视,省得整天胡思乱想。”
张露露知道谜底从外婆那里是无法得到解答的,她想起了铁子,如果昨天他们去布拉拉山的事不是梦的话,那么铁子一定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外婆,铁子来过了吗?”
“他可是个听话的孩子,一大早就去学校了。每个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他都要第一个赶去学校打扫教室。听说他还是个品学兼优的好班长,这孩子真懂事。张露露你能赶上人家一半也就不错了!”
“恩!”张露露心不在焉地咽下嘴里的一口泡饭,便说不吃了,准备出门。她要赶去学校找铁子问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3
外婆端着饭碗追了出来,将一个破旧的书包塞到她手里,“上学怎么连书包也不带?!你今天这是怎么啦?”
张露露接过书包,“外婆,这不是我的书包!我的新书包呢?”
“快走吧,待会又要说迟到了!”外婆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抗议,一个劲地催她快走。张露露没空多想,她只想快些把事情搞清楚。
于是她飞快地绕过八条小巷和十一条狭窄的田埂小路,蒲公英小学就在苏灵河畔,这里远离镇中心的闹市区,很清静。张露露曾跟铁子来过几次,路线她已经摸得很清楚。她以前还偷偷地趴在铁子教室的窗外看老师上课。
太阳已经爬上了布拉拉山腰,路上不时有人从窗户里伸出头来冲她喊,“张露露,上学去啦?”
“张露露,你又要迟到啦!”一个老人对她说。
张露露一边跑一边回答说,“今天是我第一天上学!”
挎着菜篮子正准备去河对面摘黄瓜的麻婶笑着说,“不用急,迟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小时候上学就经常迟到。”
张露露顾不上说更多的话,她现在心里想得最多的是小张满,张露露不相信活生生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甚至好像她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而且这个人竟然是她相处了四年的妹妹,这让张露露怎么能够接受得了?!
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就像敲鼓似的嘣嘣震得厉害,两条腿也像上了发条一般飞快,不一会就跑到了学校。
蒲公英小学不大,镇上附近村子仅有一小部分孩子在这所学校上学。学生总计不到三百人,包括校长在内的老师共八人,每个年级一个班。一二三年级上午四节课,下午没课或一节课;四五六年级上午四节课,下午两节课;没有学前班。学校不管学生的食宿,学生中午要回家吃饭。
这不是一所富人孩子上的学校,镇里稍微有点钱的家长都不愿自己的孩子上这样的学校,他们每次路过,都会向这所学校里面的学生和老师投去同情的目光。
看看吧,操场上地板上都是灰,除了两个锈迹斑斑的篮球架,地上连块像样的水泥地也没有,可怜的孩子在这样的地方待上一天,不知道要吸进去多少灰尘哩!再看看那摇摇欲坠的几间教室,都是古董级的老房子,说不定哪天的风稍大一点,就有可能把它们的屋顶掀翻。不过那样也好,毕竟新的不去,旧的不来,这样破旧的学校留着也太影响镇容了!那些有钱的父母总是这样得意洋洋地想,反正他们的孩子是不会来这种地方上学的。
口口行镇上有一所金龙学校,那里的环境可比蒲公英小学强上一百倍,那里不但有独立的幼儿院和学前班,还有蒲公英小学无法比拟的现代化教学设备,在蒲公英小学的孩子们还不知道什么是计算机时,金龙学校已经给每个学生配置了一台教学电脑。
他们的教学楼漂亮得像童话里的小宫殿,孩子们不但每天都在学校吃住,还可以学习琴棋书画舞蹈武术等各种才艺,过着贵族般的学习生活。当然他们父母则要因此每个学期为孩子支付上万元学费。这对一些普通的农村孩子来说,无疑是个奢望。
可正是破旧的蒲公英小学,给像铁子这样的穷孩子们提供了一个叫做学校的场所,他们大半的童年时光将在这里度过。而且学费全部是免费的。重建教学楼的申请早已交上去三四年了,却迟迟没有批下资金来。
憨厚的老校长还不得不自掏腰包,从那微薄的工资里拿出一部分用于学校的日常维修。只是他不知道重建教学楼的资金早已批下,却被贪婪的镇长扣留,塞进了自己的腰包。
张露露站在喧闹的操场上,无意间发现学生们都用嘲弄的眼光盯着自己的脸看,有个蜂窝头男生故意狠狠地撞了她一下,险些把她撞翻在地。张露露拾起掉在地上的书包拍了拍灰尘,没有跟他计较。
却不想那蜂窝头反倒回过头来不怀好意地瞅了她一眼。张露露对此感到莫名其妙,她从来就不认识这个人。她不知道自己的教室在哪里,便直奔铁子的教室而去。
她必须第一时间找到铁子,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可不想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把自己的妹妹给弄丢了。
她的脚刚在铁子的教室门口放下,铛铛铛——一阵刺耳的声音穿透她的耳****校为了省电费钱,仍保留着人工敲钟模式。
敲钟人是一个驮背的上了年纪的跛脚老头,他每天的工作除了敲钟,还管学校厨房的锅炉开水以及老师们的饭菜。
那个所谓的钟不过是挂在屋檐下的一块带疤的长方形大铁块,驼背老人掐准了时间,举着一个小铁锤般的东西使劲敲打在那铁块上,这就是张露露所听到的铛铛铛刺耳的钟声。
4
上课了,刚才还飞尘满天的教室,突然安静了下来。张露露愣了一下,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料却踩在了一只大鞋上。
张露露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清鞋的主人,一只大手揪住了她的耳朵,就在她闭上眼睛喊疼的功夫,已被拎进了教室,“张露露,上课了还想给我捣蛋?!快点给我坐下!”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戴着黑边老式眼镜、嘴角右上方长这一颗蚕豆大小黑痣的高个子女老师——朱伊群。
张露露正要站起来解释,一只小手把她拉回到座位上,她扭头一看,她的同桌竟然是铁子!!
“铁子!”她激动得抓住铁子的手,无法表达内心的欣喜。
“张露露,你再讲话,我会把你揪出去的!”女老师的大嗓门如炸弹般在张露露耳边响起。张露露抬头,看见朱伊群一脸的怒气。
看来她对张露露是极度的不满,奇怪的是那种不满似乎不止一两天,而是好几年的积怨。可这是我第一天上学呀?张露露觉得有些委屈。
她不知道因为自己在许愿湖女神面前许下的第三个愿望,改变了她的上学进程,让原本是一年级新生的她,一下子飞跃到了铁子就读的三年极。
而她的第二个愿望让原本和铁子同班的黑皮一下子变成了铁子姐姐大丫那样——因为小儿麻痹症,从小瘫痪在床。一个从小瘫痪在床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张露露的,即使像黑皮那样的大个子。
然而老师和同学把对大个子黑皮的不良记忆全转移到了许愿者——张露露头上,于是无辜的小张露露便成了人们眼里那个调皮捣蛋的坏孩子,没礼貌,不懂规矩,捉弄老师,经常和同学打架,惹是生非,而且功课差得一塌糊涂。最要命的是她还长着一张破了相的怪脸。
人们总是对丑陋的东西报以厌恶之意,所以张露露梦想的学校生活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完美。
也因为张露露的这个愿望里还包含了另一个小愿望,使得铁子的姐姐大丫凭空消失了。这些变故,张露露在许愿时并没多想,以至于愿望实现时她都没想到这是自己一直梦想的那些愿望。
她的愿望让自己和钱带弟发生了戏剧性的错位。
“同学们,开学第一天,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有谁知道?”女老师嘴角不怀好意地翘了起来,嘴角边上的黑痣居然也动了动。
“检查暑假作业——”每一个傻瓜学生都知道这个,可唯独张露露一脸无辜地望着大家不知所措。
“把作业拿出来吧!张露露——”女老师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冷笑将厌恶之心表露无疑。
“老师,我——我——我——”一头雾水的张露露莫名地紧张起来。
“你怎么啦?让我看看,”女老师不容分说地将张露露的书包从她的脖子上夺了过去,令张露露惊讶地是经过老师这一阵胡乱的折腾,居然从书包里掉出来一本封面上东歪西扭写着名字的暑假作业。
张露露发誓她从来没见过这本暑假作业本,一定是搞错了,这破旧的书包本来就有些莫名其妙,外婆怎么会把它给自己?自己的新书包又去哪里?张露露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女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迫不及待地翻开了这本暑假作业,如她所期待的一样,张露露一道题也没做,她满意地将它砸在课桌上,笑眯眯地说,“出去,给我滚出去!”
还没等张露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已被那只力大无比的手连同她的破书包拎到了教室门口,脚还没落地,就被强行推了出去,扑腾一声趴倒在地,扬起一地的灰尘。
张露露擦了擦一嘴的灰,很想回过头去说,“老师,今天是我第一天上学。”可是没人给她解释的机会。
“你给我在外面把作业补完了再说!真是太不像话了,每次都这样,想在我这里混日子,找错地方了!我可不像校长,什么人都收!”砰地一声,教室门被狠狠地关上了,几个调皮的同学争先恐后地挤到铁栏隔着的窗口往外看,每个人都幸灾乐祸地笑得合不拢嘴,蜂窝头不知从哪里捡来一些指甲大小的粉笔头朝趴在地上的张露露砸去,“活该——活该——活该该——”
“快给我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把暑假作业拿出来摊在课桌上,如果被我发现谁没完成的,也要像她一样被赶出去,我这里可不是托儿所!安静!动作给我快点——”朱老师严厉的呵斥声从破旧的窗子及门缝里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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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露露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拍掉身上的灰尘,急忙去捡散落在地上即将被风刮走的书本。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从来没有进过教室读过书,也不曾识过字,更没有和比自己大两岁的铁子同桌上课的经历,可为什么女老师却认得她的名字,还斥责她是个不完成家庭作业的惯犯,同学们好像都认识她,铁子是最熟悉她的人,可他却什么话也不说,也不帮她做任何解释。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啦?一觉醒来,她凭空丢失了一个妹妹,还被当成了一个不完成作业的惯犯,没人认同她,没人可怜她,连平时唯一的好朋友铁子也变得默不作声。
她不知道书包里的书本是谁放进去的,昨天她的书包还是空的。新的。可现在看上去又旧又破,谁在上面用圆珠笔画满了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符号,还有暑假作业上东扭西歪的名字是谁,她根本就不认识。
她把书本和半截铅笔收进书包里,一个人坐在大铁钟下面的石阶上偷偷地哭泣,她的抽泣声引来了驼背的跛脚敲钟老人,老人犹豫了一会,弯下腰来问道,“孩子,怎么啦?你哭了?!”
张露露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抬头望着敲钟老人,可怜巴巴地说,“这是我第一天来上学,可老师却说我没完成暑假作业!可我——”
“第一天上学?”敲钟老人哈哈大笑起来,“我在这里敲了快二十年的钟了,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三年级的学生为了逃避作业说自己还是第一天来上学的!孩子,你没事吧?”
“三年级?您的意思是说我已经是三年级的学生了吗?”张露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接受!上学的第一天却被告知自己已经是三年级学生,如果这是真的,那太可怕了!我还连一个字母都没学过,怎么就成了三年级学生了呢?!张露露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怎么可能?我还连一个字都没学过,我还没满七岁呢!我是来报名上一年级的。”张露露说,“我一二年级还没上,怎么可能——”
可这根本不管用,敲钟老人用悲伤地眼神望了望张露露,又望了望教室,最后把目光落到张露露脸上,说,“这朱老师怎么这么狠啦!看把这孩子逼得——哎!我得去跟校长反映反映——”
没走几步,他又一颠一跛地回来了,“哦,对了,校长在上六年级的思想品德课呢!孩子啊!要不我帮你进去请个假,你先回去,叫你外公带你去镇医院好好检查一下,你病得可不轻啦!哎呀——现在的孩子,真可怜啦!”
敲钟老人无奈地摇晃着他脖子上那颗干瘪秃顶的脑袋准备去敲门,张露露一把拉住了敲钟老人的手,说,“不用了,老爷爷,我没事,您看其实——其实我很好,只是——我也说不上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啦!”
敲钟老人却还是在摇头,“不,孩子,你肯定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要知道你以前从来不喊我爷爷的。”
“以前,什么时候?”张露露不记的上次来学校是什么时候了,但她肯定自己没和这个老人说过话,她甚至从来没有注意到学校里还有这么一个跛脚老人,他是那么地不起眼。
至于校长,那是张露露外公的堂弟,她得管他叫堂外公。一个小巧精瘦的老人。张露露每次偷偷地来学校看铁子他们上课时,都要很小心很小心地避开校长的视线。在堂外公眼里,她可是个乖巧的孩子,从不给人捣蛋。
“请问老爷爷,您刚刚说您在这里敲钟几年了?”
“还差三个月就二十年了!这个学校本来是我的祖屋,我是地主出身,不过那是我父亲那一辈的事了。老了老了,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的祖屋,看着一群又一群的孩子来了又走,人老了,也不在乎别人怎么叫了——”
“老爷爷,你能告诉我,我以前是怎么称呼您的吗?”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记忆出了差错,还是真的存在过。
6
张露露尽量设想真的有那么一个她不知道的从前。可是她怎么设想也没能让自己想明白。哪怕是向许愿湖女神许愿不是梦,而是真的,也不至于凭空多出来一段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过去呀?!
“你一直都叫我——”老人难过得说不下去了,“哎!不提了不提了!你也没有错,大家都那样叫,无所谓了,无所谓了!”老人摆了摆手。
“叫您什么?”张露露从老人灰暗无光的眼睛里看到了些许的悲伤,她本不应该这样追问的,可她还是问了。
“他们叫我瘸子!”老人的声音嘶哑得让人难受。
“啊——怎么这样?我发誓我没有这样叫过您,如果有,那也不应该是我本人。”张露露急忙辩解道。
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难道有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曾经存在过?这个想法马上就被她给否定了,怎么可能?我一直没离开过,昨天的我和今天的我都是同一个人!可又无法解释凭空多出来的别人记忆中的那个自己!
“没关系的,我说过,我并不在乎,你们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老人显得很宽容。
“不,这很重要,如果我以前曾那样叫过您,请您原谅!我以后再也不会犯那样的错误了!我叫张露露,如果您愿意,可以把您的名字告诉我吗?”
“我的名字?!”老人惊讶地盯着张露露的脸,张露露右脸颊上的那道波纹形的疤痕显得十分谦和。
老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已经有好多年没人这样问过我了!老了,没有人会记得我还有一个名字,连自己也差不多忘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帮你记住的!”小张露露真诚地说。
“其实名字很重要,知道一个人的名字你就可以掌握这个人一半的命运。这是我奶奶对我说过的话,她以前是个有钱的巫婆。”老人禁不住回忆起过去的岁月,那些已被逝者带进坟墓的点滴。
老人犹豫了一会,还是说了,“我已经很多年没跟人提起了,我以前常听人叫我周少爷,那是我年轻的时候。说句实话,我很喜欢我的名字,我叫周福生。可后来渐渐地就没人再叫了!就像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老了老了进去了,没人再记得他们曾经有过的名字。”老人眼角蹦出了一颗泪珠,他哭了!
“我以后可以叫您周福生爷爷吗?”张露露恳切地问。
“什么?哦——是吗?”老人有些哽咽,“谢谢你,小家伙,谢谢你让我记起了自己的名字。不过,你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和周福生老人的谈话,让张露露几乎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你说今天是你第一天来上学?”老人说。
“是的,千真万确。”张露露很肯定,这绝对没错。
“这真是太可悲了,你还这么小,怎么就得了我们老年人的病——”敲钟老人惋惜地感伤道。
“不!不是那样的,我没有老年痴呆,也没有小儿痴呆,我的记忆应该很完整,你们记忆中的那个人不是我!”张露露试图让周福生老人明白,可老人却说,“我看见你进出这个教室已经两年了,我没有老花,我认得你!你经常被朱老师赶出教室,十有八九是没完成家庭作业。你还经常迟到。你在学校很有名,几乎没人不认识你!”
“是吗?经常被赶出来?”张露露觉得这真是不可思议。
“是的,几乎每天都这样,我好心过来安慰你,你知道我整天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可你却很霸道地说,‘滚,瘸子,滚一边去,别来管我的闲事!’”
张露露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我——以前很霸道吗?”
“是的,相当霸道,去年冬天你和班里一个叫太鹏的家伙打了一架,那一架真是打得难解难分,谁也劝不住,后来两个人竟然滚到了操场后边的苏灵河里。到了河里还在打,是我把你从烂河泥里抱出来的,你还糊了我一脸的河泥,真是霸道极了!你不会连这些都忘了吧?”
张露露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那肯定不是我,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我以前总是被别人按在地上暴打的那个。”
“是吗?我可忘不了,那天下着小雪,我冷得直打哆嗦,你让我觉得自己仿佛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老僵尸。我倒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他们都以为我真的要进那该死的棺木了,还准备帮我安排后事。没想到我竟然奇迹般地又爬了起来,拿着我这把小铁锤铛铛铛地敲起了下课铃。哦,说到下课,我都把时间忘了,现在已经过了下课的时间,我得工作了!”老人站了起来,“关于你说的那件荒唐的事情,我们下次再接着聊,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