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褡裢渡口到卧牛城很近,只有几十里路程,官道颇为平坦。不过,沿途的一个必经之地,让过往行人有些发怵。
这是一片荒凉的洼地,野草丛生,树高林密,周围荒无人烟,是当年大沙河泛滥时冲积而成,被当地人称之为千顷洼。
不知从何时起,此处成了府衙的行刑之所。每年的深秋,都会有一批死囚被押来处决。也只有这个时候,十里八乡的老百姓才敢成群结队、战战兢兢地来看热闹。
年复一年,哭泣、哀嚎,伴着满地的鲜血汇聚成一股阴森的晦气,弥漫在这块洼地之上。莫说夜里,即便白天经过的人们也是步履匆匆,不愿稍作停留。
临近午时,一辆黑蓬马车由南向北,疾驰而来。车夫面色凝重,一边左顾右盼一边用马鞭狠劲抽打着辕马。
路边几只野鸡惊慌逃窜,没入一眼看不到边的苇草。斑驳的树影洒在平坦的官道上,伴着“特特”的马蹄声不停摇曳。一阵清爽的秋风驱散了热死牛的暑气,让人在恐慌中多了一分欣怡。
胖老头撩开篷车的小窗帘,好奇而又胆怯地偷偷向外张望着。蓦然间,马车猛地停住,那肉墩墩的身躯一个前冲,肥大的脑袋重重地撞在车厢上,疼得他一个劲儿地呲牙咧嘴。
马车前赫然立着四个东西,哦!不是东西!应该是人!不过说他们是人,实在高抬他们了。真不知道人家爹妈咋生的,这相貌太让人唏嘘不已了。
一个是精瘦细长脖子上顶着一颗大脑袋,就像一根麻杆上插了个大西瓜;一个小矬子梳了一条长辫子,像一只王八上盘了一条蛇;一个是两片大厚嘴唇子占了脸的一半,鼻子上翻,就像一只立着的癞蛤蟆;
最后一位是个膀大腰圆的女人,脸上涂满胭脂水粉,铮明瓦亮的头上附着一只绿皮小蜥蜴。什么东西?是人还是鬼呀?
车夫吓得瘫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几个怪物一阵怪笑,不慌不忙向马车走来。
小矬子脖子一拧,丈许的长辫急甩而出。“轰隆”一声,马车连带马匹一起被掀翻在地。刘掌柜像个肉球一样摔出去老远,躺在地上“嗷嗷”乱叫。
只见那光头女人咧嘴一笑,故作娇羞地叫着:“呦,哪里跑?快过来!”说话间,左手似爪一探一收。偌大的胖老头如一团棉花悠然飘起,向着女人手上飞去。
“哈哈,好一个吸髓东施,厉害呀!”声到人到,身材颀长的白衣少年飘落四人的面前。
绰号“吸髓西施”的女人,最恨别人叫她“东施”。心中气恼,正欲发飙,闪目向对面一打量,不禁喜上眉梢:哎吆,居然是个大帅哥儿呃!
她马上呲着满口的黄板牙,笑着说:“呦,小哥哥,好英俊呀!”
少年一脸无法忍受的模样,弯腰作呕吐状,“你别再笑了!佩服!佩服!”
“别这样夸人家,人家会不好意思的!”这女人涎着脸,那叫一个咬不咬人的,腻歪人呀!
“小兄弟,几岁啦?快告诉姐姐。”
少年向后小跳了一步,双臂抱起,不断抖落着,深感寒碜。
这女人一脚踢开刘老板,忽然脸色一紧,双手齐出,直抓白衣少年的胸前。
少年不慌不忙,似乎没有觉察那凌厉的攻势。眼见一双胖手要抓住白衫,他身躯微抖,闪电般腾在半空,双臂横向平伸,左腿伸直,右腿蜷起,如展翅白鹤。
光头女人一下扑空,有些懊恼,正四下寻找,头顶一道白光已经袭到。不等她看明白过来,后背已经重重挨了一脚,肉蛋一般飞出去数丈开外。
倒是那条小蜥蜴很是机灵,轻轻一跃,跳在一块石头上,躲过一劫。
丑女人吃了亏,另外三人立马嚎叫着窜过来,将少年围在中间,“小子,敢打我们的妹子,你算摊上大事啦!”
说话间三道气柱撞向白衣少年。别看几个人长得丑陋,内功却着实是不弱。少年丝毫不敢怠慢,单挑几人不在话下,可要被群殴,还真是够呛。
他连挥几掌,一边招架一边向圈外掠去。三人哪肯罢休,死缠烂打,杀招频出,逼得少年连连后退。
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少年已汗湿衣衫,满脸通红,体力有所不支了。尽管他年纪轻轻就步入了宗师高手的境界,但临阵经验尚有欠缺。
况且,三个丑鬼也绝非泛泛之辈,联手进攻,互相配合,战力实在不可小觑。
看看远处惊恐、蜷缩的刘掌柜,少年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心中未免有些急躁。
此时,吃了小亏的“吸髓西施”也缓过劲儿来,气冲冲走过来,
“今儿老娘一定要收拾了你这个小混蛋!”说着话,抖动身形猛扑上来。
四股气流,裹着杂草和尘土,齐向少年撞去。顿时那一身白衫被撕扯的破烂不堪,颀长的身躯如断线的风筝,飘忽着摔出十丈开外,重重地撞在一棵大树上。鲜血从嘴角流到衣服上,滴在青草上……
“哈哈,小弟弟感觉咋样?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子!”女人狂笑不止。
少年玉面惨白,摇晃着,站起身,“‘四凶气瘴’也不过如此嘛,小爷舒服得很!”
“呵呵,你小子真不简单!连我们的‘四凶气瘴’都识得,几个祖宗小看你了!”大脑袋丑鬼揶揄道。
“呸!就你们这狗屁玩意,有啥稀奇!”少年吐了一口污血,戏谑着,“我看你们贺兰四瘴应改叫‘贺兰四囊’,你们这‘四凶气瘴’也改作‘四凶气囊’算了!嘿嘿,你们觉得呢?”
“玩儿球去!一会儿把你脑袋揪下来,让你自己抱着笑。”蛤蟆嘴调侃道。
“谁也不能动。交给我!”丑女人一边抚摸着头顶的绿蜥蜴,一边大喊。
“好好好,我把他的真气吸了。然后你爱咋地,咋地!”小矬子一说话竟奶声奶气的。
…………
出乎意料,几个人没有再出手,只是你一言我一语,怪笑连连。这少年好像就是他们嘴边的一只猎物。
也的确成了猎物,因为他伤得确实很重。在那一击之下,他的五脏六腑几乎都被震伤啦,没有当场毙命,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不怕死,但不能死。他是来救人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应下的事就一定要做到,这是做人的原则。
虽然现在连自己都救不了,但他不害怕,也不着急,因为有人会来救他们。
那个一路跟来的青衫人,就在林子里,直觉告诉他,那人不是敌人。至于是不是朋友,他并不关心,只要能救下胖老头,其它的都不重要。
他外放的气息已经与那人有了沟通。他笑了,似乎那人也笑了。
不错!这四个怪物,正是令江湖人嗤之以鼻的“贺兰四瘴”:大头鬼、王八坨、金蛤蟆和吸髓西施。
多年来,他们盘踞塞上贺兰山,由于相貌丑陋,武功阴毒,而且生性野蛮,桀骜不驯,一直为武林正道所不齿。
几个人恶名昭彰,处事我行我素,没有什么朋友,也不屑与人为友。他们长期游走于塞外,极少步入中原,在此地出现不知是何原因?
但话说回来,外界传言大多也是捕风捉影、道听途说,因为没有人真正熟悉他们。
对于江湖上的误解,不是不愿解释,而是以他们的外形和言谈举止,再多的解释会有人相信吗?
在常人的骨子里,说话污言秽语,长得歪瓜裂枣,武功不入正统的,就是奸邪之辈,就是武林败类!现实使然,无人可以左右,只得随它去吧!
秦玉倚靠在一棵大树后,听着几人的胡言乱语,面带微笑。本来他可以替那少年接下四丑的合力一击。
不过犹豫了一下,他想看一看,贺兰四瘴是否如传说的那般凶残,也想印证一下对那少年猜测。一击两得,虽然有些风险,但绝对是一个少有的机会。
结果呢?他看到了想看到的,也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忽然,他都有些佩服自己了,太聪明啦!
嘿嘿!心里一阵傻笑!自己啥也没做,只是碰巧看了几眼,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自娱自乐罢了。
站起身,拍拍尘土,向林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