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之地,地势险峻,密林丛生,瘴气笼罩,自古蛮荒。
天下混战之时,由于不堪重赋和兵役,许多弱小群族迁徙至此。生活习性的差异以及恶劣环境所造成的物质匮乏,使得他们与原住民之间无法和平相处,连年累月,纷争不断。
四海之滨,莫非王土,作为大一统的朝堂以苍生祥和为念,岂容藩隅之地造次。然而山高路远,管制起来却有难度。每每出师平息,虽可立竿见影,但撤兵后,局面又一片混乱。
这样往复多年,始终没有解决的良策。无奈之下,那位老皇帝便将自己的一个干儿子封为岭南王,命其统率十万精兵,常驻督统。从此南疆平定,迎来繁华之势。
岭南王府算不上气派,与那些富贾的豪宅相比逊色许多,只是位置不错,居城邑正中,临街而建。
三进的蓝砖青瓦院子,前院待客,后院家眷居所,最后面是花园,马厩等,东西有跨院,应该是家将和家丁起居操练所在。
前院正厅,迎门摆了一张酱紫色大八仙桌。此时,厅内灯火通明,一老一少傍桌而坐,上首的老者一身红色衮龙袍,下首的少年身穿粗布灰衣。
桌边放着两杯素茶,香气飘袅,沁人心脾。少年满头大汗,似乎刚在外面跑了十圈回来。老者眯眼微笑,满面慈祥。
“怎么样,饭菜可口吗?”老人谦和地问。
“可口,可口,很可口!嘿嘿…”少年有点不好意思,边用手挠头边答道。
“府内下人不懂事,多有得罪,请不要见怪。回头我一定好好惩戒他们。”老人语气诚恳。
“没事的,真的没事的,我们只是开玩笑。”少年慌忙连连摆手,忽又郑重其事说道,“是我有错在先,要罚也是罚我,千万不要罚他们!”
老人点点头,对于少年的诚实豁达很满意,呷了一口茶,
“光给你们断官司啦,还没请教少侠的大名?”
少年满脸通红,起身抱拳施礼,
“岂敢,岂敢,王爷说笑了。在下玉玄英。”
岭南王捋了捋花白胡须,慢慢重复了一句,
“玉—玄—英!”
玉玄英心中纳闷,不明白老王爷什么意思,
“王爷,我这名字有问题吗?这可是山上最好的先生给我起得!”
一语出口,玉玄英懊悔不已。老族长说过,关于山上的任何事情,都不可以向山下的人提及。晚了,充耳者闻,屋里坐着王爷,门口外还跪着一个马夫。
“你姓玉,是山上下来的,是哪座山?”老王爷略显激动,追问道。
玉玄英默然不语。虽然缺乏江湖阅历,戒备心总还是有的。与这王爷相识不过个把时辰,善恶难测,敌友未分,自己的老底万万不能托出呀。
这不是他个人的问题,关乎到山上所有男女老幼的安危,关乎到整个家族的荣辱兴衰。
老王爷朱克虏何许人也,一瞥之间,早已洞悉玉玄英的心思。一股由衷的喜悦忽然喷发升腾,也许因为压抑或隐藏得太久,那升腾之力异常强大,迫使着久经沙场的老英雄竟手舞足蹈起来。
这一幕惊道了玉玄英,更惊到了门外的下人们。王爷怎么啦,是走火入魔了?还是突发脑疾了?有俩机灵的仆人撒腿向后院跑去,大概去禀告王妃吧。
只有那跪着的丑夫一动不动,低眉顺眼,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片刻,只有片刻,老王爷恢复常态。急冲冲赶来的王妃刚跨进前院,就看见下人都纷纷离去,那个跪了太久已无法走路的马夫也被两个家丁抬走了。
年过三十风韵犹存的王妃收住玉足,峨眉微蹙,一丝难以觉察的诡笑闪过双颊。
“出什么事啦,父王怎么啦?”随着娇呼,一位身材高挑、面似桃花的黑衣女子风风火火地赶过来。
她就是岭南王府的郡主——朱荜,老王爷的甜心宝贝独女。不过,她不是旁边那位王妃所生,其生母早已故去。
“你这丫头,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看到朱荜,王妃面露不悦。
朱荜柳眉一挑,白了一眼,愠怒道:“要你管,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一句顶回来,王妃粉面涨红,玉齿紧咬,额头上青筋显现,
“是,我多管闲事。早晚有一天让你后悔!”
朱荜毫不示弱,冷笑着道:
“后悔?我早就后悔了,后悔不该答应父王把你娶进来!”
“哈哈,晚啦!”王妃略显得意,扬手轻抚云鬓,“哎,我真不该跟你计较,谁让我忘了,人家可是没娘教的孩子呀!”
“别在外面大声喧哗,都懂点规矩,行吗?”大厅里传来老王爷的喊声。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不敢再吵,互相瞪了一眼,各自悻悻离去。
二更刚过,灯火通明的王府静了下来。下人们该睡觉的睡觉,该值夜的值夜。周围增加了岗哨,亲兵卫队披挂整齐沿街巡逻。
只有前院正厅里灯火依旧,负手而立的老王爷泪光满面,那精壮少年双膝跪地掩面长泣。良久,老人扶起少年重新落座。
“风少明阳,化义成仁,天玄庆常,礼志良双。这些你听说过吗?”老人郑重地问道。
“玉氏家谱?您说的是家族辈份排序,我听说过。”少年还是有些犹疑,“您是天字辈儿?”
老王爷点点头,缓缓道,“是啊,要不说是你的伯父的呢,没错吧?”
“应该没错,可是……”少年嗫嚅着。
“可是当年玉氏一族被灭了门,而且我现在姓朱,是吧?”老王爷接过话茬,“说起来话长,其实和你们一样,我们这一支,也有人逃过一劫。”
看看满脸疑窦的孩子,老王爷娓娓道来。
玉山郡因玉得名,玉氏一族也是因玉而得姓。为了掌控玉石的开采和买卖,朝廷特封玉氏祖上为玉山郡王,领属岭南一带。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到祖辈玉风行承袭郡王之时,玉山郡已现繁华景象。玉风行身为长兄,还有三个胞弟,分别是:二弟滇西侯玉风扬,三弟滇南侯玉风尘,以及因年幼尚未封爵的四弟玉风岚。
玉家是个和睦的大家庭,尽管年长的三兄弟都有了封号,娶了家室,可依然同住在郡王府内,各占一个别院。有事没事几家人聚在一起喝酒吟诗,嬉戏闲聊,王府上下其乐融融。
天有不测风云,那一年滇西又出现了叛乱,玉风行急忙召集来几个兄弟,打算亲自带兵前去平息。
老二老三坚决不同意,他们的意思很明确,玉山郡肩负着为朝廷开采玉石的重任,不可一日无主,更重要的是,这一块儿一直是玉风行在管理,别人不好插手。
另外他们自己的封地出了问题,光依靠大哥,也说不过去呀。几番讨论,再三商量,玉风行只得让步。他担心老二玉风扬一人不能应付,又命老三玉风尘带上一队人马,随后作为策应。
出征之日兄弟几人依依不舍,洒泪分别。谁也没有想到,至此一别,兄弟四人再无相见之日。
征西几个月,几股大的叛匪被控制,局面得到缓和,老二老三总算松了一口气,连忙命人给大哥报捷,说不日便可凯旋而归。
玉风行接到兄弟们的喜报,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个噩梦却悄悄降临啦!北人骑兵沿西线突进,以“羊皮为舟”,渡过了那号称天险的滔滔大江,长驱直入,径向玉山郡杀来。玉风行慌了,整个玉山郡乱了,莫非一夜之间要变天了吗?
等到老二、老三回兵救援时,已为时已晚,大批北人兵马如潮水般涌来。兄弟二人心急如焚,带领手下兵将拼命厮杀,鏖战一天一夜。结果,老三玉风尘战死沙场,老二玉风扬身负重伤被一位武林侠士救走,下落不明。
再说玉山郡城邑内,北人烧杀抢掠,玉山郡王府一片狼藉,郡王玉风行及所有家眷下人无一幸免,府库里进贡朝廷的玉石被洗劫一空。
据传闻四公子玉风岚出门游玩,也幸免遇难,至于流落何方没人知道。
一声长叹,“哎!想我玉氏百年坎坷,总算老天有眼,后继香火不断呀!”
“伯父,不必太难过。咱老玉家的根多着呢。”少年轻轻安慰老者。
“是啊,所以今天看到你,我高兴的有点得意忘形啦!”老人终于笑逐颜开,“如果没错的话,你们的祖上应该是玉风岚吧?”
少年点头称是。
良久,少年双眉微蹙,“您这边,怎么会改姓朱呢?”
老人颔首道:“祖上当年被人救走后,便加入了服妖帮。和其他中原武林正宗门派一样,服妖帮也是嫉恶如仇,不甘心被人奴役,积极联合各方义军奋起反抗。
后来帮内的一个姓朱的首领看中祖上,收他做了义子,我们这一支就这么传续下来了。不过,祖上当年也有约定,族内男丁必须保留玉氏名号。
再后来,祖上被封为郡王,又回到玉山。”
“这回明白了吧?再告诉你,我玉氏名字叫玉天成。”老人微笑着,“你这小子,看着虎头虎脑,心倒还挺细的!”
少年满脸释然,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只顾傻笑。
在王府逗留了多日,玉玄英着急回山复命,实在呆不下去啦。
这一天一大早,洗漱完毕,吃过早饭,便去到前厅向老王爷辞行。他刚进前院,就见一个老妈子急匆匆跑进正厅。
厅堂内,老王爷双手按在八仙桌上,浑身颤抖,脸色白得吓人。老妈子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见玉玄英进来,老人定定神,命老妈子退下,然后摇头不已。
玉玄英不知何事,站在当场有些尴尬。
“你不是外人,告诉你也不算丢人。”老人强压着怒气,“刚才下人说,荜儿,荜儿怕是有喜了!”
玉玄英吃了一惊,怎么可能?郡主并未婚嫁,喜从何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