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松开林似染，背过身去，叹息道：“林小姐，朕是这天下之主，九五之尊，可其实朕很多时候也身不由己，为了这江山，为了天下百姓，朕任何一点风险都不愿意去冒。希望你不要怨朕。”
陈三德将酒摆在桌上，拿起酒壶，往杯中倒了一满杯酒。
林似染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
“陛下是要臣女喝下这杯牵机毒酒吗？”林似染知道，宫廷用来处死后妃，一般都会用牵机毒，毒发攻心，会七窍流血而亡，死状极惨。
据说，当年皇帝陛下心爱的那个女子，也是被这杯毒酒杀死的。
皇帝的背微微一紧。
林似染走过去，将酒杯拿起，眼角滑落一滴泪，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就算要死，臣女有些话依然不得不说。”
皇帝转过身，看着她。
他以为林似染会跪地求饶，会大哭大闹，但她看起来似乎异常冷静，带着一抹倔强的眼神，看着手里那杯酒。
“你说。”皇帝仁慈地道。
林似染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滚的不甘和委屈。
“为江山社稷安宁，陛下杀我，我无话可说，可是我想不通，我一介女流，有什么本事，可以颠覆朝堂祸乱江山？陛下雄才大略，勤政爱民，在您的治理下，如今是四海升平，国泰民安。难道只因为我一个小女子，就能将陛下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吗？这实在太高估了我，也实在太低估了陛下，臣女替陛下不平，您为了这盛世太平，做出的一切牺牲，竟然抵不过一场莫名其妙的火，一个不知真假的预言！”
“人不能和天斗？可陛下不就是天子吗？陛下乃天命所归，又无过错，为何上天要派下一个灾星来搅乱您苦心治理才换来的太平江山呢？是上天对您不满，还是有人别有居心？”
“臣女见识短浅，却也知道，陛下广施仁政，力排众议要推行科举，不拘一格提拔人才，在位期间，一再减轻赋税，让百姓休养生息。如今国库充盈，百姓也能安居乐业，太平盛世就是对陛下的功绩最好的证明。如果陛下真认为臣女是个灾星降世，那牺牲臣女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臣女要说的都说完了，请陛下受我一拜，希望臣女一条命，可以换来李朝万世太平，那也算我 功德无量。”
林似染说着，屈膝一跪，将酒杯放在地上，俯首拜下。
皇帝的面色忽明忽暗，精彩纷呈。
他忽然苦笑，问：“你的意思是，朕是因为不自信，才要牺牲你一条性命？”
“臣女不敢。”林似染头也没抬，“臣女只是认为，就算真有什么灾星，在陛下的龙威之下，也难成气候。陛下就好比天上的太阳，太阳出来的时候，不管是明星还是灾星，都会消失不见，星光安能与太阳争辉？”
皇帝被说的是一愣一愣的，道：“你的确是个聪明又能言善辩的女子。”
“臣女只是有一说一。”林似染道，为了活命，她什么话说不得的？
皇帝挑眉，问：“朕若还是要杀你呢？”
“臣女早有言在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为了陛下安心，臣女有什么死不得的？”林似染目光沉着地道。
她在赌。
生死都在皇帝一念之间。
“陛下若是实在不放心，可以将臣女送出宫去，让我隐没于人海里，我一个小女子，又有什么能耐能够影响到天下大势呢？”林似染道。
“你还是不愿意死吧？”皇帝失笑。
林似染道：“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臣女乃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呢？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臣女不怕死，但不愿意死在这种无稽之谈上，更何况……陛下为了一则无法证实的预言杀臣女，将来历史该如何书写这一段呢？臣女不愿意陛下这样的盛世明君，因为臣女而染上任何一点污名。”
哪有明君会相信怪力乱神的话？
不问苍生问鬼神，这一向都是为人所不齿的。
皇帝终于叹息道：“你让朕无言以对。”
“那说明陛下心底里是并不愿意杀臣女的，既然陛下不愿意乱开杀戒，为何要违背本心呢？”林似染充满期待地看着皇帝。
皇帝问：“你看出来朕不愿意杀你？”
林似染道：“如果陛下决意要杀臣女，就不会单独召见臣女了，臣女卑微之躯，何须劳动陛下亲赐毒酒？”
皇帝忍不住拍了拍手，道：“你这么聪明，朕打心底里欣赏你，可是……”
一句可是，差点儿让林似染的心跳出嗓子眼儿。
“你活着一天，这灾星的阴影就会笼罩你一天，你愿意背负这种罪名活在世上吗？”皇帝问。
林似染理直气壮地道：“我会用一生的时光证明，我不是什么灾星，更不会危害江山社稷。”
“红颜祸水，哪怕你不是灾星，也会有人将你往那条路上引的。”皇帝觉得林似染考虑问题太天真。
“所谓红颜祸水，不过是那些无用的男人让无辜女子背黑锅罢了，亡国之君，岂能和陛下相提并论？臣女也曾看过史书，就没见过一个圣明君主身边有什么红颜祸水。”林似染毫不留情地道。
皇帝大约是真的被说服了，道：“朕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不过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朕也不得不让你委屈一些，你能否承受？”
“臣女连死都不怕，又怕什么考验呢？请陛下明示！”林似染微微松了一口气，只要能保住这条命，就已经是万幸了，她还有什么可奢求的？
无非是人生这条路，要走得更曲折一些罢了。
皇帝道：“朕要你去崇圣宫出家为尼！”
林似染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皇帝竟然要她出家。
皇帝叹息一声，道：“这是朕唯一能保住你性命的办法了，你若不愿意过青灯古佛的日子，朕也救不了你。”
林似染听了，也再无别的办法，道：“臣女愿意出家，为陛下为李朝天下祈福！”
皇帝点点头，道：“既如此，你就去吧，不必回采薇宫了，朕让人直接带你去崇圣宫，许你戴发修行。”
“是，谢陛下隆恩！”林似染叩首拜谢。
林似染正要离开，却听得外面有人通报：“林尚书求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