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崇祯元年(公元1628年)八月庚寅(8月2日)戌时,紫禁城乾清宫
“万岁爷!宁远急报!”
用过晚膳,崇祯正在乾清宫批阅奏章,没多大功夫,便听到外面有内侍慌张地向里奏报。王承恩马上过去,在门上取来公文,只见公文封口的火漆上粘着三根羽毛,乃是一份从宁远发来的四百里加急文书!王承恩不敢怠慢,赶紧将公文恭敬地递到崇祯手中。
崇祯打开、取出公文,匆匆看起来。“啪!”只见崇祯看到最后,一把将公文拍在书案上,满脸怒气,大声骂道:
“反了!反了!这帮乱兵叛将,个个可杀!”
王承恩赶忙一边劝慰崇祯,“万岁息怒,您可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一边赶紧抄起那份公文看个究竟,原来是宁远发生了兵变!
奏报说宁远欠饷四月,引发士卒不满,七月二十五日,先是川、湖两营有人暗中串联、歃血为盟,鼓噪索饷,继而十三营纷纷响应,哗变官兵一起涌入巡抚衙门,将辽东巡抚毕自肃、总兵朱梅、通判张世荣、推官苏涵淳等人,从衙门拉出,绑于谯楼之上,喊骂乱打,逼迫发饷,一时间“捶楚交下”,(注:捶楚——杖击;鞭打)竟致毕自肃重伤,血流满面!时宁前道郭广赶至,一面以身护翼巡抚毕自肃,一面与乱军交涉,允以筹措银两,现情况万分紧急,请朝廷速作决断!
王承恩看罢,心中也是吃惊不小,按照大明兵制,一营定额三千士卒,十三营便是近四万官兵,一下子这么多士兵哗变,还绑了巡抚、总兵,这是自崇祯即位以来,还从来没有过的!
“袁崇焕现在哪里?”崇祯恨恨问道。
“回皇上,据东厂来报,袁崇焕每日穿梭于各部,尚在筹措弓马钱粮等事......”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筹措弓马钱粮!”
未等王承恩说完,崇祯已勃然大怒,“他进京已经二十天了,怎么还不去辽东上任?!如他早到辽东,何至于发生这样的事情?!什么“筹措弓马钱粮”!朕看他就是借故推拖,结交朝臣!”
“是,是,是...皇上教训的是。”
王承恩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是小心地附和着。崇祯一边发着脾气,一边在房内急促地走来走去......
“说!这几天他都见了什么人?!”崇祯又大声问道。
“回皇上,袁崇焕这几日白天都在户、兵、工各部,只是那天晚间,钱阁老曾私访过袁崇焕。”
“钱龙锡?!”崇祯疑心大起,猛然站住脚步,大声斥责道:“为什么不早些来报?!”
“都是奴才愚钝,只当他们是商议辽东之事,未加在意,便没来报与皇上。”
崇祯阴着脸,半晌无语,只在那里低头思索......王承恩见状,鼓了半天勇气,这才又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眼下宁远兵变未息,是不是......召大臣们来议个法子?”
崇祯猛然醒悟,随即大声命令道:“立刻宣内阁和户、兵二部尚书进宫!”
“奴才遵旨。”
王承恩应承一声,赶忙转身办差去了。
只半个时辰,首辅李标和钱龙锡、刘鸿训、周道登几位内阁辅臣以及户部尚书毕自严、兵部尚书王在晋都急急忙忙赶到了乾清宫。几人于路上已知宁远兵变,此时见了崇祯,参见已毕,一个个神情紧张地立在房内。
“都说说吧,这件事如何处置?”崇祯问道。
片刻的沉默之后,内阁辅臣刘鸿训率先说道:
“宁远兵变,如今情况危急,为防事态恶化,皇上需得令新、旧督臣立即出关,赶往宁远,平息兵变!”
待刘鸿训说罢,内阁辅臣钱龙锡马上接口补充道:
“此次兵变,乃是因欠饷而起,除令督臣立赴宁远之外,所欠宁远饷银也需立即发运!”
崇祯闻听此言,登时便是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对着钱龙锡大声训斥道:
“哼!一班乱兵叛将,朕还要送银子养着他们!”
见皇上发怒,众人便都不敢开口,只低着头等着崇祯发话,乾清宫立时便是一片安静,静的只能听到几人的呼吸声......
好半天,才又听崇祯冷冷问道:“大司马,你兵部是何主意?”
“回皇上,”王在晋赶忙回奏,“这班援辽之兵,本就是乌合之众,原无急公效死之心,一遇警报,便借口缺饷,以掩盖奔走溃逃之实;现在更是贼兵未至而自汹汹作乱,真是可恶至极!臣奏请皇上,令新旧督臣疾驰宁远,立即晓谕乱兵,予以解散!”
“不可!”
首辅李标一听就急了,立马出言制止,“今辽东战事吃紧,国家正在用兵之时,岂可将乱兵遽然解散?!关外兵马现只有七万余众,宁远十三营兵哗,便是四万官兵,岂可尽皆解散?!倘东奴来犯,如何御敌?!况宁远兵变,乃是因为欠饷,新任督师袁崇焕及户部日前已有过奏报,宁远官兵欠饷已达四月之久,官兵怨恨,确是实情,朝廷也实有不到之处,为今之计,只可先令督臣赶赴宁远,平息兵变,再设法安抚、整顿!”
崇祯听了几人的意见,也知现在情况紧急,并非意气用事之时,然胸中愤恨亦是一时难消,遂将这一腔怒火都撒在了户部侍郎王家桢身上,“可恨王家桢,办事不力,拖欠粮饷,以致误国至此!着锦衣卫立即将王家桢拿问查办!”
接着,崇祯又转向户部尚书毕自严说道:
“朕素知大司农清新严计、善于理财,卿当用心筹措、仔细算计,勿使关宁粮饷再有缺失;朕亦知辽东巡抚毕自肃乃卿之胞弟,如今他困于乱兵之中,生死难料,还望爱卿能以国事为重,只要你我君臣内外同心,不日必可平息兵乱,令弟亦可安然无恙。”
崇祯一番话说得毕自严大为感动,立刻撩袍裙跪倒在崇祯面前,毕自严眼含热泪,大声说道:“皇上恩德,臣没齿难忘!臣兄弟受皇上大恩,敢不效死以报皇上!”说着,便是伏地痛哭,崇祯又赶忙抚慰一番,待毕自严起身站好,崇祯随即下令道:
“传旨!着蓟辽督师袁崇焕即刻赶赴宁远,平息兵变,不得逗留!着户、兵二部立即将所筹饷银发往辽东,不得有误!”
“臣等遵旨!”
八月庚寅(8月2日)子时,广济寺
袁崇焕接到圣旨,已是接近子时,袁崇焕得知消息,心中大惊,一面立刻差人去将程本直、梁廷栋二人找来,一面又让阮氏为自己赶紧收拾行装。
程本直先到,袁崇焕先将宁远兵变的消息通报与他,接着便心情沉重地对程本直说道:“崇焕悔不听先生之言,如崇焕早几日赶赴辽东,也许...就不会有今日之变了,唉......”
“大人也不必太过自责,世事难料,大人又怎能未卜先知呢?如今宁远情况危急,大人唯有马上赶往宁远,迅速平息兵变,辽东才可转危为安啊。”程本直连忙劝慰道。
袁崇焕点了点头,又忧心忡忡地说道:“辽东关内关外现有十三万兵马,欠饷均已超过四个月,我现在担心的是...如其他各处受到宁远影响,也一起作乱,那时辽东局势便大乱了,如东奴探得消息,趁势来攻,辽东便...不堪设想了......”
袁崇焕微微摇了摇头,缓了口气,又对程本直说道:“现情况紧急,崇焕必得马上离京,疾驰宁远,崇焕的家小就有劳先生护送,随后前往辽东了......”
“大人!宁远局势混乱,情形不明,学生愿随大人一同赶赴宁远!”
程本直闻言,立刻大声说道。
袁崇焕摆了摆手,缓缓说道:“先生不必为崇焕担心,宁远乱兵俱是崇焕旧部,昔日都曾随我浴血沙场、两败东奴八旗于宁远城下,我素知他们大多都是英勇忠义之辈,只不过今日是迫于生计、心中委屈,又受他人蛊惑,一时激愤,这才惹出这场祸事,只要我袁崇焕入得营中,晓以大义,但以赤诚相待,我料他等必会幡然醒悟、迷途知返!”
程本直闻言,大为感动,随即一拱手,向袁崇焕郑重承诺道:“大人一片赤胆忠心,真是令学生敬佩!请大人放心,学生绝不负大人所托,定将护送大人家小平安到达辽东!”
“属下梁廷栋参见督师大人!”
此时,梁廷栋也已匆匆赶到袁崇焕住所,一见面便要施礼参拜。袁崇焕连忙一把扶住梁廷栋,大声说道:“梁大人不必多礼!”
梁廷栋也已尽知宁远之事,袁崇焕便不再耽搁,当即向梁廷栋嘱咐道:
“今日情况紧急,崇焕天明便要赶赴宁远平乱,这京城中的事,便都要托付给你了。”
“大人但有吩咐,属下定当尽心办理!”
“好!现皇上和户部已为辽东筹得三十万军饷,请梁大人随同户部差官,立刻将这三十万银子解往辽东!平息兵乱,归根结底还要有银子啊,此事关系重大,还请梁大人务要小心仔细、日夜兼程,将这批“救命银子”以最快的速度运到宁远!”
“请督师大人放心,下官定当将银子尽快运抵宁远!”
袁崇焕安排已毕,只稍事休息,天刚破晓,便带着天赦和四名亲兵,打马出朝阳门,一路向东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