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很早,昨夜高演根本就无法入眠,一个原因是因为回来时太晚了,另一个还是想的太多思绪太多。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非走不可呢?
人,都会有一点喜新厌旧,在熟悉的地方,已经找不到让自己感到新奇,让自己感到兴奋的事物,所以往往都会觉得外面的世界更好,所以往往会选择离开熟悉的地方,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可他早已不再年轻,起码心理年龄不再,闯荡一番或许会找到自己的天空?
他不知道,或许前路是迷茫的。
他只有一直在路上走下去。
他依旧是起了个大早,今破天荒的穿了件左右开裾的袍衫,打算和老夫人吃他在武清的最后一顿饭。
虽然他很不想这么说,但现实就是如此。
“祖母!”高演大大地鞠了一躬,不同于往常,他很珍惜,所以起身看上去多了几分刻意。
老夫人摆手示意他先勿多言。
高演观察了下周围于往常并无不多大同,下人识相的退了下去,留一片清静地出来。
“先吃吧。”
高演闻声坐了下来看着桌上的五菜一汤,实在没什么胃口,勉强地拿着筷子细细夹了点放在嘴里慢慢的嚼了起来。
老夫人见了也不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一言不发,待高演吃完后,才开口道:“成规,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你今天便可以走了。”
“祖母为何这么快?”
老夫人只是笑了笑,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高演突然严肃了起来,坐起身板,正色道:“祖母,孙儿有一事相求。”
老夫人知道他所言何事,没让他开口问出声,直接说道:“放心,我会给你的于姐姐找个好人家的,不会亏待她的,只是不许你再胡闹。”
“是。”
高演应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掀起了前襟,重重一倾,跪倒在地,向老夫人隆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昨天一品居的那番话,他一字不漏记得牢牢的,老人家说的话,自然是要记到心里。
“你这是做什么?”
老夫人不为所动,也没有去阻拦高演的行为。
“祖母保重,勿伤身挂念孙儿。”
……
墨成规本以为这次会困难重重,来之前做好了待上几天的准备,可没有想到,他还不做停留去交涉些什么的,居然事情比想象的进展要顺利许多。
六辆马车分别驭着五匹马呈整齐的一字型停在候府的正门口。
尽管到了渔猎的时候,门口却已经围满了来看热闹地百姓,他们不知从何处打听候府来人了说是要把小少爷接回去所以赶了老远。
虽说都是存着些好奇过来的,但大部分人是从小看着侯爷家那个小不点慢慢长起来,多少生了些感情,高演要回到侯爷身边,都说这京都妖魔鬼怪繁多,唏嘘声一片。
他们准备用自己的方式送送高少爷。
热热闹闹的来,自然得是热热闹闹的走。
或许是来的太早了,太阳逐渐烈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高演才面带微笑的从府里走了出来。
众人觉得好生奇怪,老夫人向来是疼爱高演,今日却并未跟着一起露面。
高演不等众人异议对着平日里爱护他的乡亲父老四下拱了拱手,踩着马扎稀里糊涂的就上了马车。
“少爷,你等等!”
马车还没行至多远,不远处就传来熟悉的女声和几声狗吠。
“等下!”高演闻声知道是相熟,赶忙叫停马车,掀开帘子一看是一人一狗。
“于姐姐你怎么来了?”高演看着于衾眼角红红的,明显是哭过,手里轻柔地拿着一条柳枝,旁边的小黑乖巧的靠在她腿上。
“少爷,我听人说,折柳赠别,是种寓意春常在的美好,虽然我看没读过书,但是我希望少爷,去了京都,如离这枝柳条一样,不管到了何处何地,都能很快地生根发芽,越来越好。”
高演用双手捧过于衾折下的那根柳条,很感激的说了声:“谢谢!”
朝朝送别泣花钿,折尽春风杨柳烟。
“少爷,我就不耽误你了,快上车吧。”
高演一怔,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撵上了车。
车轮滚滚,于衾在烟尘下,凝声唱着此生最后一首渔歌:天是湖,云是舟,呜喂,云是舟。天是湖,云是舟,撒下丝网垂斗。
云里游天上走,画中人家笑声流。
渔歌当香饵啊,鱼群追着走。
水上更比水呀,笑声淌进花雨楼,花雨楼。
水上更比水下美呀,笑声淌进花雨楼,花雨楼。
云如船,风如酒,呜喂风如酒。
云如船,风如酒扬起丝网长江楼。
……
高演听着这小时候最常听到于姐姐长的歌,心里满是心酸,脸上结一种说不出来的表情。
墨成规沉着脸坐在车厢的另一侧,看着眼前的场景,实在是很有些不舒服,自己这又是当了坏人。
待车队驶出城门,高演这才换了下负面的状态,望着面前这位明显实力不俗的中年人,问道:“墨叔叔,这都已经离开武清了,可否告诉我,父亲让我入京,究竟是因为什么?”
墨成规面露难色,有些犹犹豫豫的,似乎话不好说出口。
高演微笑着,眼底清澈无比,柔声道:“您也知道我的出身,所以难免会有些担忧。”
墨成规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恭谨回答道:“少爷多虑了,侯爷此次接少爷进京,那自然是要早些为少爷打点前程做准备。”
高演摆了摆手,摇摇头,看着对面的拘谨的中年人,道:“墨叔叔,车上就我们两个人,何必说些套话呢?”
墨成规笑了,没当一回事,只是说:“少爷,真会开玩笑。”
高演看着用超出年纪的不友善冷冷地回道:“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
墨成规有些诧异,他低估了眼前的少年。
高演确实不是在开玩笑的,这种口气,他听到侯爷用过,然后对话的人就莫名其妙死了。
面上笑嘻嘻的,感觉人很和善,不简单啊!
一个随时被人忌惮的嫡子,能在武清平平安安的长大,除了靠老夫人扶持,想来也是有一些自己的本事,要不然,能活到现在?
沉默了许久之后,墨成规终于忍受不住车厢里冰一般的安静,开口说道:“少爷,你真的想知道吗?”
“自然是想。”
高演和善的笑了起来,眼睛眯到了一块,语气又变回了那个少年气的公子哥。京都行太突然了,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东西,他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哪怕真相和快乐不兼得,他愿意去看一看。
墨成规组织了一下措辞,好比较容易让人接受,说道:“侯爷给你准备了门亲事。”
高演一怔,半天才开口问道:“亲事?”
“嗯,是的。”墨成归只是轻轻应了声,生怕触动这位少爷的神经。
高演皱皱眉头随后又舒展开来,看上去是释然了,脸上浮出一丝与年龄不相衬的冷静,全没有一般少年听说自己即将成亲后的表情,更多的是没有表情,静静问道:“是谁?”
他十八岁了,还有两年就到了法定的成婚年龄,权贵政治联姻是意料之,拿子女做筹码,父亲倒是玩的转,但或许也太早了,说是早些铺路,自己并未成年,为何会如此急迫呢?
墨成规这里有些结巴的答道:“先夫人给你订了门……娃娃亲……至于那家的身份……也就不方便说了。”
高演疑惑的望着,什么话也不说就那么望着,墨成规说的太小心翼翼了,联系到以前发生的事情,不得不让人疑窦丛生。
“只是那位小姐性子任性了些……少爷你嫁……娶了那位小姐……不一定会受……”
高演恍然大悟,这下就明白了,不由苦笑着。
笑完他便有些同情那位小姐了,只是因为一门可笑的娃娃亲,就葬送一生,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侯爵不受宠的儿子。
至于自己?他并不想娶,也不想嫁,不是因为那位小姐嚣张跋扈之类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没有时间去考虑婚姻大事,他一个现代人,不觉得的一定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都是封建毒瘤……不对,现在不就是封建,管他的!反正老子就是看不惯。
一句话她不嫁我不娶最好!
高演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冷静的问道:“墨叔叔,我问一个问题,这婚事可有转寰的余地?”他忽然多了些凉意的,“我只是觉得,她应该有自己的选择,我非良人。”
“少爷……”
墨成规愣了,高演的态度比他想得要更加坚决,理由也更加出乎意料。这门亲事,对于武清候目前来说,有利无害,就算那位小姐任性,但天底下想娶的人多的是。
马车一直未停,墨成规出去后,上了第一辆马车,车厢里又只剩下高演一个人。
他掀开车帘,探出头去,任由风驰过扬在自己脸上,看着这四周森森竹林和马车呼啸而过压过的官道,跳上断壁残垣,越过灌木丛,踏碎小路上铺着的几厘米厚的,光线由青绿到浓黑,只看得见用冷清形容的自己……
高演一直觉得自己前十几年的人生活的实在太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