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池龙知道这下自己吃亏了。你不听人家的话,人家就给你小鞋穿了!他愤怒了!理也不理地委组织部的人,叫上司机就走。他要到地委找周映丁、马超他们,让他们当面跟他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路上,尽管司机已经把车子开得飞快,陈池龙还是嫌开得不够快,一个劲儿地催司机油门踩大些,把车子开得越快越好。他恨不得马上就到地委,好像去得太迟了,他那一肚子的火气憋不住要炸开来似的。他到了地委,旁若无人直闯到周映丁的办公室。他甚至连词都想好了:“你们凭什么撤了我的县长?你们以为我想当这个县长?可那是人民选的!谁给你们的资格要撤我?你们要撤也可以,但不是现在。等把红湖水库建成了,我把所有的一切统统还给你们,我不干了!”
但是周映丁不在,到省里办事情去了。陈池龙只得去找马超。秘书告诉他说马超这下正在会议室里开会。陈池龙说:“好!这下正好让我逮着了!”他曾经多次来行署参加各种会议,知道会议室设在三楼,转身一口气“咚、咚、咚”跑到了三楼。当他要往会议室里冲的时候,会议室门口一个正在抄抄写写的人把他给拦住了。那人是行署办公室的干部,他认得陈池龙。他小声对陈池龙说:“马专员正在屋里开会,不好进去的。”没想陈池龙已经发起火来,大声嚷嚷道:“谁说不能进去?老子偏要进去!今天要是不当着地委领导的面把话说清楚,我就不回去!”
陈池龙嗓门本来就大,这一嚷嚷屋子里开会的人都听到了,以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开门一看原来是陈池龙,都觉得很过分。好在这时候会也快散了,马超便宣布休会。参加会议的人大都认识陈池龙,象征性地跟他打了个招呼,陆陆续续往外面走。等大家都走了后,马超让陈池龙在会议室里坐了下来,然后说:“什么事你说吧。”陈池龙仍然还是那句话:“你们凭什么把我的县长给撤了?你们难道不知道我这个县长是人民给选出来的?凭什么说撤就给撤了!”
马超说:“那还不好办?明天开个人民代表会议,一举手表决不就行了?!还有呢?你继续往下说!”
陈池龙想不到马超那样干脆,一句话就把他下面的话给堵死了;接下去反而变得乱无头绪,不知说什么好,说来说去、颠三倒四反正就是那些话。结果他憋得满头大汗,也没把意思说明白。马超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他一只手搭在陈池龙的肩膀上,态度温和得让陈池龙受不了。他说:“你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火呢?发火伤自己的身体你懂不懂?有些事并不是你发了火就能解决问题的,那又何苦呢?你这个脾气呀,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改不了!走,咱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坐在一起喝酒了,中午我请你吃饭,我们好好喝几蛊。”
陈池龙还在气头上,他说:“谁要吃你的饭,喝你的酒了?你们串通一气来搞我,现在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到底是什么意思?”马超仍然不气不恼说:“走,先吃饭,吃了饭我再告诉你是什么意思,这下行了吧?”
陈池龙尽管一百个不愿意去吃这顿饭,但是看马超那样友善、诚恳,便也身不由己,跟着马超走了。
由于陈池龙心里一直惦着县长被撤的事,哪还有什么心思吃饭,酒更是一滴不沾。他非得要马超把话说清楚不可。他对马超说:“要是再不说,我真的要气晕过去了。”马超说:“我让你别生气,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这次调你去工业局,是属于正常的工作调动,接下去县处级干部人人都要搞岗位轮换,是全地区性的,又不是你一个人。这是一。第二,调你去工业局,也说明领导对你很重视。
你没看到,现在全国上下都在大抓钢铁,没有一个得力的人去抓行吗?没有一个比较内行的人去抓行吗?”陈池龙说:“我什么时候搞过工业了?我还内行?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马超说:“谁不知道你参加革命以前就是一个木匠?那也是手工业呀!眼下在我们地区,就连像你这样干过木匠的县处级干部,想多找一个人也没有,就更不要说纯粹搞工业的人了。要么是扛抢杆子出来的;要么是抓锄头出来的;要么就是知识分子、教书匠,你说不让你去还让谁去?关键是你有情绪,想不通,思想一通,什么问题也就没有了。”陈池龙说:“你给我说实话,要是当初我答应从水库工地抽走一万民工,还会有今天的事吗?”马超说:“我只能告诉你,那或许是其中的一个因素,但不是主要的。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主要原因是组织上考虑你的工作能力和你对工业比较熟悉,而眼下全国上下都在大炼钢铁,工业局长这个位置责任重大,只好让你来挑这个重担子了。好了,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到工业局好好干它一场。”陈池龙说:“不能改了?”马超说:“不能改了。”
其实马超并没有骗他。调陈池龙去工业局,地委领导也不是纯粹为了搞报复,给他小鞋子穿,主要是考虑整个闽候地区的大炼钢任务还迟迟上不去,觉得非陈池龙这样大刀阔斧的人去不可。当然,只要陈池龙一离开闽中县,从水库上抽调一万名民工去参加大炼钢也就不成问题了。
陈池龙却不这么认为,他想:明明是地委领导在跟自己过不去,却要编排出一大堆的理由来哄你,让你就是满肚子牢骚也白搭。陈池龙知道事已成定局,已无挽回的可能了。他呆呆坐了一会,走了。走到门口,马超还是像刚见面时那样,上前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关切地说:“听说你还在等那个皖南姑娘?”陈池龙正好憋着一肚子的火,他一脸讥诮说:“怎么,不能等吗?”结果弄得马超相当没趣,吱吱唔唔地说:“当然!当然!”
陈池龙回到了水库工地。大家看他回来了,也不知道地委是怎么答应他的,问他事情到底怎么样了?陈池龙一句也不说,眼神无光,像去医院检查回来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绝症似的。大家便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劝他说:“既然领导这样定了,就随遇而安,早一点去地区工业局报到算了。反正在哪里还不都是为了工作。”没想陈池龙在地区没发够的火这下全爆发了出来了,他说:“上面不是叫我在五天之内去地区报到吗?那好,我就非得过完这五天才走。早一天也不行。在这五天内,谁要是敢动水库工地一个民工,我跟他拼了!”
地区一回来,陈池龙就倒了。整天不吃不喝,一个人呆着抽闷烟。张丽仙看在眼里,心里干着急,却帮不上什么忙。她知道陈池龙这回得的是心病,关键是对工作安排有意见,很想劝劝他想开点,看他脸色阴沉沉的,又不敢劝。叶玉萍对她说:“现在也许只有你的话他会听了,你要劝劝他,再闹下去真的要垮掉的。”张丽仙叹了叹气说:“他哪里会听我的话。你难道还不知道他这个人的脾气?”心里哀哀地想:他呀,要是心里有我就好了!
五天后,陈池龙到地区工业局报到。细心的张丽仙发现,短短几天时间,陈池龙乌黑的头上已经长出了许多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