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奔波,数日后众人回到会稽城。
已是掌灯时分,沈婳和沈柏棠刚到将军府门口,就见门口的石狮子前聚满了人,沈长恭和阮氏站在最前头,沈均、傅萍站在后头,阮氏手里牵着沈明睢,沈明睢穿着崭新的棉袄,见到马车立即两眼晶亮地叫到:“三哥哥、五姐姐回来啦……。”说话间,挣开阮氏的手,迈开两只小短腿“哒哒”跑过来冲进沈婳的怀里。
阮氏跟在沈明睢后面走过来,话还没说先红了眼。
沈婳正抱着沈明睢说话:“这才多少日子,你倒肥了一圈,我都快抱不动。”
沈明睢肉乎乎的手圈住沈婳脖子,也不说话,小脑袋紧靠在沈婳肩上,整个人软绵绵像个肉团子,沈婳笑着道:“过完年长了一岁,怎么还跟以前一样爱撒娇?”
沈明睢最近换牙,说话奶声奶气:“我和母亲、父亲在府里天天都有想三哥哥和五姐姐,母亲还给你们念经,跪得膝盖都青了。”
沈婳鼻子一酸,唤着阮氏道:“母亲。”
阮氏应了一声,抹了抹眼角,看着沈婳和沈柏棠道:“你们平平安安回来就好。饿不饿?赶紧回屋里吃饭,我瞧你们两人都瘦了。”
沈柏棠一改往常的活跃闹腾,全程若有所思的样子,要不是被沈婳偷偷踢了一脚,只怕连阮氏的话都没听进去。
沈婳瞧着沈柏棠的样子,心里发苦。
别人不知道沈柏棠为什么失魂落魄,沈婳心里却是门清!
沈柏棠和苏北北的事,要说出口,确实难以启齿。
且不说退的是皇太后亲赐的婚事,沈柏棠喜欢的还是苏北北,按着道理论起来,苏北北还曾经是纪珍的大嫂。
于情于理,别说南王接受不了,只怕整个会稽城没有人能接受!
沈婳盼着沈柏棠把话咽在肚子里,永永远远不要说出来。
到了客厅,下人备好一桌酒席,沈长恭显得十分高兴,闷口酒道:“你们在南疆的事我都听说了,不是为父自夸,虎父无犬子,咱们将军府铁骨铮铮出人才!尤其是柏棠,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是真没想到这家伙会给将军府争脸。”
依沈柏棠平常的性子,定然兴高采烈地顺着杠子爬上去,可今日,沈柏棠像尊泥菩萨,坐在原位动也不动。
沈长恭颇有些意外,开口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柏棠比以前沉稳多了。”
沈婳睃了沈柏棠一眼,心里如有十七八只吊桶,七上八下。
她晓得,沈柏棠并不是沉稳,而是在想着把他和苏北北的事摆出来交底。
只怕这个底一旦交出来,府里又得鸡犬不宁!
沈婳夹筷菜放进沈柏棠碗里,强忍着心里的不安,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和平常一样:“三哥,好不容易回府,咱们好好陪父亲母亲吃顿饭,旁的事还是以后再想。”
阮氏用帕子一边帮沈明睢擦吃饭时落在身上的油渍,一边说道:“柏棠,你以前可是没有心事的,怎么这次回来,好似心事重重的样子。”
知子莫如母!
阮氏可能对旁事不敏感,但对自己亲手带大的儿子向来知微见著。
沈婳目光落在沈柏棠身上,眼睛朝他瞪了瞪,沈柏棠明明看见,却视若无睹,搁下筷子,直白地道:“我有件事想告诉父亲和母亲。”
沈婳脑子顿时混沌一片。
阮氏收了帕子问:“什么事?”
沈柏棠起了身,几步就跪到阮氏和沈长恭身前,表情有些交杂错综,说出来的话却是斩钉截铁:“我想退了南王府的亲事。”
沈长恭拢着眉头道:“婚事是皇太后所赐,你明知不能退,为什么要开口?”
明知不能退,明知不可为,却偏偏要开口的原因是什么?
沈柏棠道:“我有喜欢的人。”
该来的终归会来!
躲不过,避不开。
沈婳垂下眼眸,脑仁子疼得要开裂。
阮氏猛得站起,用力过猛,坐着的椅子“咣当”一声重重倒在地上。
沈长恭眼神肃穆:“狗改不掉吃屎,狼改不掉吃肉,混迹青楼养出一身风流毛病,刚夸你两句又要走过去的老路,倒是哪间青楼的姑娘得了你青眼?”
沈柏棠道:“苏北北。”
“谁!”沈长恭喝完一个字整个人都有些打颤:“你再说一遍。”
沈柏棠道:“苏诩将军的嫡长女苏北北。”
沈长恭大愕。
不是青楼长袖巧笑的姑娘,而是杀人不过头点地的苏北北。
苏家嫡女才智谋略过人,是个妥妥的聪明人,那样通透的人,怎会看上沈柏棠?
阮氏扶住桌子,死命顺着气:“你说的可是南王府纪泽峰的媳妇?”
沈柏棠道:“北北和纪泽峰早已和离,如今泾渭分明。”
阮氏手一滑溜,差点就没站住,得亏沈婳上前扶住。
这么说来,还真是和纪泽峰成过亲的那位!
阮氏嘴角抽搐着不知说什么好。
沈长恭久居官场,早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方法,很快定神道:“一个是皇太后御赐的婚事,一个是露水情缘,孰轻孰重你应该分得清。”
沈柏棠自然分得清,可偏偏要道:“我只分得清真情和假意,若娶纪珍,她待我是假情假意,我待她也是一样,在一起虚与委蛇、敷衍应付又有什么意思!”
御赐的婚事从古自今多了去,人人如意的事从来不多,还不是睁只眼、闭只眼把人抬进门图个安生,谁会拼了性命和皇家去叫板!
不娶纪珍就等于驳了皇家的面子。
皇太后不要面子的吗?
在皇家跟前,还轮不到一个将军府的嫡子叫嚣。
沈长恭道:“你要是想保住脑袋,就得学会虚与委蛇、敷衍应付,你真要舍不得苏家的姑娘,你自己弄个院子把她养在外头。”
居然叫沈柏棠把苏北北当外室养!
苏北北那样刚烈的人,怎么可能当个外室?
沈柏棠挺着笔直脊梁道:“父亲折辱我可以,却不能折辱北北,北北是我见过最峥嵘的女子。”
浩气峥嵘,在沈柏棠心里,苏北北的形象是高峻的,所以他说话时眼里亮晶晶,没有害怕和畏缩,反而嵌着日月星辰。
若不是真心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有那样的眼神……。
只是那团日月星辰终是在沈长恭的怒吼里摇曳:“苏北北再厉害也跟咱们无关,她就算是条龙,要腾云驾雾也得在外头腾着,将军府里容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