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六章飒风泪
兜刹这才明白：艾笃族的三石祭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不慎的强化，反而削弱了艾笃一颗心的力量。
显然，自己刚才的化煞，完全破坏了艾笃精神凝敛中高耸的山脉。
破一个祭祀，实际上就是破毁了艾笃心灵与精神执一无二的信心、内息。
祭祀的失败，在兜刹看来就是收复不回的残局。遗留的疼痛，和真正降临的灾难一样沉重。兜刹虽然也是海风中一把强势的刀，但是，力量一撞到大自然，顿现枯竭。
正因为祭祀中一旦出现两颗心，怎能精恰融合如一。毕竟，两个生命的世界，永远就是两个生命。
艾盾清楚：唯有消除兜刹，完整的祭祀才可能在精神的灾难中重新复活。
飒!
艾盾果决地抽出弯刀。弧光闪电之中，犀利划擦的刀风发出尖利的啸鸣。
只听空间“咔——”地一声，开祭杀戮才用的法剑，突然凌空格架了艾盾狂躁中屠戮的弯刀。“艾盾！莫可莽动……不要坏了我完整行祭时握控的力。”
原来，艾笃依旧诺守初誓。誓词里包含的生机，就是存在于护佑里不可变更、不能冒犯的契。
艾盾驻刀跪地，浑然泪瀑，忏道：“艾笃的天与地啊。让纯净的露蜡消尽——艾笃祭祀中，灾难挽结的因果。让我可怜的艾盾：别再用私意——给艾笃加著看不见的痛苦。”
艾笃看着艾盾滚滚铺面而落的眼泪。他知道：艾盾其实就是为痛苦行祭中的自己难过。毕竟，他难能帮顾罪孽一般深陷在挫折之中的艾笃。
兜刹见状，飞箭一般奔向远方露族大地。
海族已经在不断加深的黑暗里落辇。整个海族大地仿佛大海中沉降的船。呜咽的狂风与翻滚的海浪，疯狂连接天空湍急流镞般的黑云，罩向海族大地。
频频中断海暴纪祭祀的艾笃，心力被精神境那些散逸支裂的外力遣散了。
精神境用一颗心灵征服世界，凭借的可不是真实的手、脚、质物和法器。而是造化神秘的灵感和启示。指引光明在海族世界里，远远比强化的体能更金贵。
艾笃痛苦地匍匐在地上，艾盾不敢走近艾笃去安慰一句话。
此时，唯有在风云突兀、灾难开始肆虐的凶险中，把最大的孤独留给艾笃，就是艾盾能够做的事情了。
“就这样……残酷地看着：艾笃一个人度难祭祀的生与死吗？”艾盾低声问自己。
“是的。”艾盾平静地回答自己。
侧头，冷冷看着短短距离之间，风烟夹带黏稠辛咸的海味堆积黑暗，两人的距离似乎瞬间变得远离。
艾盾咬紧牙关，走回原地。当他再次僵硬的木偶一样，将两只脚陷进夯沉的脚印轨迹。仿佛极不愿意地承受了被掰折的心力。委屈忍受规则，滚珠泪，让他不再是执刀、威猛透底的烈兽。
海，不再是蓝色流动的火。是黑色形变中的一座座山峰、一把把倾斜的巨刀……
艾笃族、那些锁锚的巨船被翻滚的黑浪夯塌，倾倒颠翻的船被巨澜埋没一阵，又延口残喘般浮出躯壳。
所有显示在强怒大自然力量下的、人为拯救，与其是拯救，还不如说是蹈死。
凶悍的人，给大自然讲力量。简直就是笑话。
露族未出海的船被浊烈的海浪拍散了。疯狂浮游的木片随着湍急颠翻的浪，折断，复又折断。各种噬心的响动，全是毁灭的声音。
露族溃散一地的人影，被风暴挫变成各种杂散的形状。
火蛇族、霜族大地上，狂风拣拾的黑色水滴，冷箭一样射向大地。奔竞的人，号呼声被尚未凝聚力量的狂风摧打，斜歪、零散。
海族大地上，变成海涛困扰中——开始颠晃的、令人发晕的大船。风声的号子，更像大船呼呼的沉沦。
艾笃族黑暗的风烟，昭示海暴膨胀的身躯，已经低俯着那颗沉甸甸的黑色头颅。
风刀有形的锋棱，割裂空间所有光亮的残片。
滚动如滚烫的海水中，凶残浪刀劈死的海鱼，泛白的鱼肚和污浊的泡沫搅合一起。狂饰死亡的云辇，低沉地掠地飞奔。
空间的上与下，似乎都是黑色的、发怒的海。
承诺誓言的艾笃族，没有完成的祭祀，就是隐埋下灾难的根。这是艾笃族最不堪痛忍的事情。
艾笃僵硬地匍匐在冰冷的地上，呼吸饮噎的冷气，不断粹尽身体内热量的流息。他感到自己瞬间就会变作——鲜血快要流干涸的人。不禁战栗而悲恸。
烈风与水珠变换着姿势，艾笃知道：海暴疯癫起来时，举起偌大的刑具，窥视正在执意静哑施祭的风声了。
艾盾双手横亘着艾笃的法剑。他多么渴盼：艾笃开祭那样掣动生杀血掳时空的利剑。但是，凶悍化劫的是极其短暂的痛苦。
眼前急危化开了，那后面的整个大自然——牢笼极致渺茫的人，会让所有的固体——瞬间化作死亡风烟。
“我无畏造化，
造化无畏我。
露蜡！
艾笃族的露蜡，
海族的露蜡……
黑色死亡，随你发生。
此时，你妄想阻挠——
神圣露蜡祭祀的：
一颗心……”
艾笃僵硬地敛起肢体，仿佛痛恸地从冰冷的大地上，拣拾掉落的手足。黑暗中，亮闪闪滑落的，不知是泪还是泼溅脸上的海水。
他像一个昏惑中撞壁的盲人，被大地尖锐石砺磕破的额头，扩散、流淌发疼的血线。
艾笃低头，看着——手还在，脚还在，浑躯可以弯折的力量也在……一个完整的自己在，记忆的惯性里——一切就应该在。
“哈！哈！哈……”
艾笃放浪狂笑，浑身震颤的肌肉里，骨骼被力量绷紧，瞬间开始振响。
身后，被啸叫黑风残断掠影的艾盾和艾笃族人，仿佛已经被冷冽的风刀，切削成森严可怖的黑色雕塑。
诺守誓言的整个艾笃族，浑厚凝结的队列，就像催动海船破浪的强硬战队。
艾盾一动不动。身旁被风刮飞的尖利碎石，啸叫着，残忍地击打在一个个人身上。风中，迸溅血迹的伤口，变成烈风催开的禁锢花朵。
艾盾感觉眼前幻动的身影，猛喜。
缓缓站立的艾笃，摇动着，仿佛艾盾眼睛里最明亮的火苗。
艾笃鲁莽转身，略带俯掠的眼神射出的斜线光，碰动艾盾坚定不动的目光。
艾盾凝固的石头，顿时，血热的狂泪——
飒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