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已是正午。
黄翛已经在烈日暴晒下,于石上坐了一个多时辰,面前是那毫不起眼的酒碗。细密的汗珠布满了黄翛白嫩的额头,顺着脸颊滑到下颔,然后滴落在鬼盏里。黄翛毫不怀疑,在这么坐几个时辰,他肯定要从一个白白净净的世家公子变成一个黑泥鳅。
但是任性如斯,依然没有任何的动摇,打在膝盖上的双手一动不动,双眼紧闭,只有午后的阵阵热风吹动发丝,才让人知道这是个活人,而不是一个栩栩如生的雕塑。
黄翛已经感到口干舌燥,知道自己有点脱水了,但是还不够,根本没有到达蓝山老头的要求。
蓝山临走前对他说,鬼盏只是看上了他的气,要想真正认主,做到和鬼盏心灵相通,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的汗滴入鬼盏,让鬼盏与他身上独特的气味连通。但是,这需要时间,而且需要毅力,必须一动不动,保持滴汗的姿势。
黄翛问,那要到什么程度才算认主了?蓝山微微一笑,等到你听到它的声音为止。
声音?一个酒碗怎么发出声音?还得要我听到?黄翛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但很快,炎炎烈日就让他不得不停止思绪,身体脱水已经让黄翛头昏脑涨,无法集中精神思考了。黄翛很怀疑自己音没听到,就直接中暑昏过去了。其实在今天这太阳出奇大的日子,黄翛能坚持这么久就已经远超同龄人水平了,这还是因为他从小就外乱跑,身体素质出奇的好,而且还有体内的黄气流转,一次次的给发昏的头脑带来清凉,所以两个时辰之后,黄翛还是咬牙纹丝不动地盘腿坐着。
“呼——”
骤然间,一阵风声一般的声音从面前传来。黄翛竖耳一听,面前只有鬼盏,难道……一是窃喜涌上心头,以为自己成功了的黄翛刚想要爬起来找水喝,突然感到一丝奇怪——蓝山老头不是说听到鬼盏的声音就能和鬼盏心意相通吗?现在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
才想再等等的黄翛,突然一阵头疼,犹如千万根针争先恐后的往天灵盖里扎,还“好心”地扭一扭,像是要找到舒适的位置扎根似的。黄翛猛地一翻白眼,差点疼的背过气去,这一扎心的疼痛有激发了黄翛的思考能力:我那与众不同的气呢?
不仅没有自发地保护,还是去了运转能力,这感觉何止熟悉?这不早上刚感受过吗?
“我都这么惨了,你这破酒碗还大逆不道,想偷主人的气?!怎么?你也热啦?”黄翛狠狠骂道,咬着白牙忍住头疼,想要把被鬼盏牵引过去的气拉回来。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黄翛眼看无望,顿时泄了气,难道这鬼盏真的只是看上他的淡黄气了?那为什么在江老怪试探他时要保护他呢?黄翛没法去想了,只觉得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仿佛被封闭了五感。
好热!好痛!
这是黄翛唯一的感受,此时他就像是黑夜中迷路的小孩,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不知所措,连最本能地哭泣和挣扎都不敢了,在这无比封闭的压抑环境下,如同深陷泥沼,无法自拔。黄翛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忍受,殊不知,他的忍耐早已突破了普通人的极限,要是别人家的小孩,早就被如鬼魅如妖魔的黑暗给吞噬了。
但黄翛还能感觉到自己的气仍在向外流出,也就是说,他和鬼盏的对峙仍在继续。
想让我放弃?不可能!黄翛感觉到了,这是鬼盏对自己的不认可,想想也是,鬼盏再破也是在天下第三身边大半辈子的灵物,而黄翛,只是个黄口小儿。
但黄翛就是咬紧牙关不肯松口,每次将要昏厥时都狠狠一咬舌尖,疼痛是他清醒。不就是个酒碗吗?我黄翛自出生以来就没怕过谁,不管是放弃还是要我的命,都没这么容易。被逼到人体忍耐的极限,黄翛天生的那种无畏劲儿又被激发出来了。
破木门的另一边,则是另一幅场景。
向来冷清的小破酒馆连拆东墙补西墙的资本都没有,今天却有两个人。一个邋遢老头,正是酒馆掌柜蓝山,对面是那个平淡无奇的中年人。
“你就这么把鬼盏扔出去了?”中年男子喝了一口酒,问道。
蓝山端起酒碗却没喝:“啥叫扔出去?这孩子是我看中的,鬼盏只能传给他。”中年人像是习惯性的拉拉头发,遮住半边脸的疤痕,“你确定?被你的鬼盏认可该有多难,你自己清楚。”
“而且……鬼盏给了他,他能驾驭?鬼盏是双刃剑,关键在用的人。”
“怎么?你是不信他,还是不信我?”蓝山翻了翻白眼,有些不爽的样子。“我当然知道,天下想要我鬼盏的人千千万,但还就只能是这小子!”
“那我们不如赌一赌,那黄家小少爷,能不能被鬼盏认可……”中年男子嘴角一咧,笑容竟有些看戏时的好奇。
……
天已渐渐的黑了下来,华灯初上,闹市街上开始展现出张扬绚烂的另一面——夜市将要来临。酉时将近,距离黄翛和黄冬苓约定的守夜时间要到了。
破酒馆里点上了一根蜡烛,也是最次的那种,屋里的两个人还和一壶酒作着伴,两人脸上丝毫没有露出疲倦或不耐烦的神色,到了蓝山这种层次的人,养气功夫大不必说,等上一个下午对他们来说就像眼睛一闭一睁。
“吱呀——”
终于,两个人的表情有了变化,蓝山苍老的嘴角明显勾起,满脸得意,而那个中年男子则略微错愕,随即也露出了欣慰的微笑。黄翛面色苍白地打开木门,踉踉跄跄地走出来,被门槛一挡,眼看就要倒下,但又被一股气拉了起来,黄翛抬头看去,蓝山正勾了勾手指,那股气又把黄翛给连拉带拖的带到了桌前。
黄翛毫无血色的嘴张了张,想要说什么,但实在是说不出来了,现在能站着都是因为蓝山老头的气在扶着。
“好小子,看来我真没有看错你。”蓝山此时的声音竟然十分和蔼,丝毫没有之前的豪放,黄翛虽然没有力气,但眼尖的他仍看到老头的眼角有亮光闪闪。黄翛闭上了嘴,努力勾起嘴角,露出了个逼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时,那名中年男子起身,向门外走去。蓝山没有转头,道:“这就走了?赌约还做数吗?”
“呵呵,老酒鬼也有斤斤计较的时候?”中年男子打趣道,但声音却毫无笑意。
“不是为了我,是为了这小子。”蓝山摇了摇头,黄翛则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赌约?为我干嘛?
“放心,我的为人你清楚,一码归一码,时候到了,就会有结果。中年男子头也不回地出了店门,身影在外面烦恼的夜市里消失了。
蓝山看着黄翛,没有说什么,大手一挥。黄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自己竟然回到了天阴宫门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闻到一阵香风扑来,定睛一瞧,那个焦急徘徊,带着满腹担心等候在门前的少女,一看到自己就飞奔过来。黄翛没来得及看清,只看到那人眼含泪光。
“死小子,你跑哪儿去了?!时间都过了!没事吧?”黄冬苓抓着弟弟的手,目光中带着担心。幸好夜色降临,黄翛满脸的苍白没有被姐姐发现。
听着姐姐声音由生气转为关心,心口暖暖的,只觉得还有那么多人关心,真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