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朝江口日升时犹如仙境,落日时,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四面已是一片灯火,此处无人野外,灯点亮点,也不用怕招来不速之客,倒是心里敞亮点。黄翛坐在自己的营前,看着周围寂静无声唯有虫鸣几处的奇妙环境,感受到了在长州的清幽和通州的喧闹不同的心境,也许也是沾了朝江口和韩仙人的仙气吧。四周寂静,不像黄翛以前想象的,一批军士夜晚无事,就会在营前帐下篝火边,大口喝酒吃肉谈笑风生,聊着白日的战事和砍下的人头。现在,士兵们巡逻站岗也轻声轻脚,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睛环顾四周,而不当班的侍从则抓紧一切时间休息,与上战场时的紧迫无二。
黄翛忍不住心中感叹:不愧是江老将军带出来的兵,平日里的素质都很了得,这趟出行没几天,就让他对以往对世界的认知有了很大改观,真是井底之蛙了。
如同一般孩童,黄翛第一次野营,并不习惯随意地躺下睡觉,心中无端的一阵烦闷,于是便独自来到弦江边,身后传来一些声音,形如鬼魅,以黄翛的感知力,大概猜出是左丘野跟来了。
“这不好受的感觉,大概就是那自诩仙人的韩家庄吧带来的吧。真是有些令人唾弃啊……”黄翛摆出一张死鱼脸,望向对面那一座山丘,与驻源幽而镇八方的源幽山相比,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平时也不知拿什么脸面示人,在这么一座山里,也是毫无仙气可言啊,还没事出来在这乱七八糟的世道里插一脚,受益的人叫好,遭罪的人烦恼……”
黄翛转头又盯着有些看不清的江水,能隐隐听见江水的流动声。随即他又苦恼起来:明天一早就要前往韩家庄,早上那个参悟修道的机会基本上是没有了,但是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在上哪里去找这么好的修炼习武胜地?虽然之后一路向西的途中,什么卖凉山、听机湖,名扬九丘的灵宝之地还多的是,搞不好还会有隐于江湖不为人知、比朝江口还能聚集灵气的宝地。但作为仅仅十二岁的少年,孩子心性令他不愿丢下眼前的西瓜去找那可能不存在的大西瓜。
听到身后脚步声轻微响起,又走近了些,黄翛撑着脑袋问道:“小野,你说我是不是要错过这面前的大好机缘?”
“小翛,”左丘野那飘忽不定的阴恻声音响起,“以前我从没教你武道,是因为你还小,而且习武之人的江湖,不是那么好踏足的。但是现在,你既然已经机缘巧合进了这座江湖,那我就应告诉你一些东西。”左丘野来到黄翛身边,同样蹲下。
“要知道,习武之人修武道,有人为章现实力,求的荣华富贵;有的人为了参军,一生血战疆场,护国边疆;有人只为恶霸一方,欺凌弱小;还有人,是诚心修炼,力攀高峰,以武证道。这条道路的开始都是习武,不同于儒释道三家,各有门路章法,练武只有持之以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打磨自己,真正的高手中,因为天选之人,天赋异禀而站上巅峰的人十之二三,仅此而已。练武,真的是吃力不讨好,机缘来了,几年几十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一步登天;而有意外的话,就是功亏一篑。
但是在类似于朝江口这样的宝地上进行修炼,是江湖公认的捷径,即使也算不上捷径,一辈子只知在自家院子里练把式的人,一辈子都只能是半只脚踏进武道之门,永远无法有所精进。所以说,无论是在朝江口这样的天地灵气汇聚之地,还是在市井、朝堂,天下各处皆为入世,入世则可前行。道教仙人韩国双一辈子在寒崂山上呆着修道,世人皆听其名号,不知其人,只是在人生最后十年下山入世,走访九山五岭,道行就远超同辈人,最终在朝江口飞升,只是因为这里的地利比较合适,其实到了他那种境界,在哪里飞升不可?”
听左丘野犹如说故事一般,黄翛忍不住问:“你对韩仙人这么了解?”
“呵,都是往事了,那已是老一辈的江湖,你还只是初入武道,连江湖的门槛都没进呢,属于你们的,是新的世界……所以,明白了吗?休息武术,不是必须要在这种灵气汇聚的宝地,在市井之中亦可出高人,其实你已经见过,就是蓝山,那个酒鬼一生中大半辈子都是在酒馆里过的,年轻时他总在大街上、馆子里、农田里被人撞见,只不过那时还未声名显赫,不为人所知罢了,结果现在成了天下第三的老不正经,不过还是很多人不认识他,毕竟老了。
现在,既然有朝江口这个机缘,那么就想想怎么利用吧,听我说了这么多,你也该明白,修习武道并非总是顺应天时地利人和,如果人愿意,那他可以创造机缘巧合。”
说罢,左丘野很干脆地起身,懒懒地抻了抻手,就走开了,黄翛一回头,已不见了踪影。
“不用顺应天时地利,创造机缘巧合……”黄翛撑着脑袋,仍然瞅着江水,眼睛慢慢地合上,不知何时已由蹲着改为盘腿坐下,手撑着下颔,就像睡着了一般。
“不是创造机缘巧合,世上万物,无不处于天地包合之下,岂无天时地利,唯有好坏之分、上下之别、合宜之差……”尽管像是睡着,黄翛却仍然在喃喃自语,犹如在说梦话,但说的内容又像是疯言疯语,若有人在旁听着,定会以为这孩子在哪里看了什么歪门别类的小说。
然,就在这时,夜幕下的弦江竟有了一丝骚动,隐隐的有波涛翻滚声,就仿佛有一条蛰伏多年的蛟龙,在蓄力破水而出,直冲云霄。这样的场景不是没有过,韩仙人飞升时那条蛟龙翻涌的比现在汹涌数十倍,几乎淹没周围数座山丘。虽然远不及韩国双的动静,但此时的异象,可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引起的!黄翛胸前衣袍不断鼓动,鬼盏骤然飞出,竟悬浮于弦江之上,不停的回旋,若有能观气之人见了,一定会大呼出声,因为此时鬼盏中放出无数道气丝,就像引线一般,牵引出了来自江中的数道恢弘粗大的气柱!这些气连绵不绝纠缠不断,江中无形的蛟龙也随之愈加汹涌,浪花不断升高,扑打在黄翛稚嫩白皙的脸上,衣衫逐渐湿透,但黄翛还是一动不动犹如石像,跟睡着没有两样。
江汉臣的布置的营帐离江边比较远,而且不知为什么,这里显得格外宁静,就像有一张无形的隔音大幕包裹了整个营地。
暗夜中,浪淘两岸,层云间,鬼蛟翻腾!
黄翛在这个似睡非睡的状态下,逐渐吸纳着鬼盏传过来的气,也逐渐明白了左丘野说的那些话,朝露晨曦可感,暗夜月下亦可悟。江心处,粗壮的气柱共升起九个,源源不断,而黄翛的所感更不只这些,一下子太多东西冲进来,黄翛难以消化,但只觉血液在冰冷的江水扑打下,竟然渐渐沸腾,仿佛全身都很适应这些外来的东西,迫不及待地主动吸收。
江有两岸,对面的小山丘中,一家阔大但却很朴素的山庄静立其中,庄子后边,是一座小有规模的道观,夜晚只有悠悠烛光,隐约照亮门口横梁上的三字匾——祈善观。
朴素山庄的大院内没什么动静,不知是否住着人。突然,院门微启,隐约露出院内敞亮却又苍凉的空荡地面,一个中年人衣着最为简朴普通的道袍,带着些许补丁,抱着一把竹制扫帚跨出了门,中年道士一身寒酸样,就在门前提着扫帚清扫起落叶来。晚风不时拂来,又调皮地将那些扫掉的落叶吹了回来,中年道士也不知是脾气分外的好,还是有些憨憨傻傻,就一直在门前那十几步之地内,清扫着去而又来的落叶。就这么干着一件事,中年道士也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时,江畔突然传来阵阵低啸,江水翻腾,似是有蛟龙出水。中年道士手一顿,停下了清扫,低着头但并非看着地面,霎时间给人的感觉是耳目通天,似乎江边正发生的事就在他的眼前。中年道士凝神听了一阵,像是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东西,至于那些落叶,本就是顺其自然的东西,又何来打扫一说?道士缓缓抬头,袖袍猛的一震,四周吹来的风全部被翻卷回去,那些落叶,一刹那间被撕的粉碎,灰都没有留下。
中年道士的衣袍渐渐平息,又回到原来那淳朴、不知喜乐的模样,将扫帚像拂尘一般抱在胸怀,转身跨进了庄子大门,“吱呀——”大门重新闭合,不知何时,一块简单的木匾高挂门前,用有些潦草的行草写着“韩家庄”,黑色的墨水似乎还有些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