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楼“咚咚”撞击了五声,乐意将脑袋从被子中探出来,朦胧着眼望向窗外,估摸已至卯时,摸着黑下床点了蜡烛,迅疾地洗漱穿戴好,将一把绸缎似的乌黑靓发高高束起,犹疑了片刻,还是拿起铸剑世家送来的剑。
柳衣来了几日,花花还未教她什么便又走了。她又得了南宫梓冥的好,且还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柳衣,她再不牢靠也想着还是要教柳衣一些东西。她敲了敲门,见里面的人毫无转醒迹象,复又重重敲了几下,依旧得不到回应,便也不再斯文,直接一脚把门踹开。
这一声终于把柳衣惊醒,她如一只红了眼的兔子,猛地蹦起,“怎么了!是走水了吗!”
“给你一刻钟,收拾好自己出来,”乐意抱着剑环胸,摆出以往师姐抓她起来练武的模样。
柳衣仍是一脸茫然,“做什么?”
“你不是想习武吗?教你习武去。”闻言柳衣哀嚎一声,苦着脸,“我们能不能晚点,现在天还没亮呢。”
在青染山上,抓师弟妹起床练武是最不需心慈手软的事,乐意全然不为所动,一脸没得商量,“你若再讨价还价,就直接这副样子随我去练武场吧。”
“别别!我马上洗漱,马上。”
柳衣平日话虽多,收拾起自己倒挺利索,还不用一刻钟就好了。乐意满意地领着她到逍遥阁后堂的练武场。
“花花任务在身,最近无法照料你。这段时间我就暂代你师父的位置了。你先说说,这几日跟着花花学了些什么。”
柳衣瑟缩着脖子,嘿嘿笑道,“师父本来想教我作画的,但是待我画完他又反悔了,便让我读了些江湖秘闻录,还教了我如何探听消息。这件我做得可好了,师父都夸我聪颖。”
“其他呢,没教你一些气功的基本?”乐意长叹了一口气,暗道,教南宫世家小姐探听小道秘闻,花花果然比我还不靠谱,“师父本来说三日后教我的,这不还来不及嘛。”
“行吧,你这把年纪学一些高深武功估摸也来不及,”柳衣忍不住打岔道,“我才十七岁,正值芳龄。”
乐意给了她了一个白眼,“于练武的年龄来说,太老了。我就教你一些轻身术好了,人在江湖漂,打不过就溜。对你应当最实用。”柳衣撇撇嘴,嘟囔道,“打架多帅气啊。”
乐意又睨她一眼,“你是学还是不学?”
“学学学!好歹也算是武功,自然要学的。”乐意不知从何处拎来两个沙包,丢到她脚下,“把它们绑在你脚上,先绕着这个场跑十圈。”
闻言,柳衣瘫坐在地,哭丧着脸,“十圈!”
乐意微微笑,一脸不容反驳,“你当学武多么轻松有趣,不过我教你个法子,你若是坚持不下去就想象一下你爬树上房,凌风而跃的模样,多想想这肆意快活的样子,就坚持得下去了。”
此话果真有效,柳衣想了片刻,眼中透出几分向往,咬咬牙,将沙袋绑在脚上,老老实实跑起来。
乐意拍拍手,满意地点点头,行至三丈外的阴凉地。那儿有张渔网系在两棵大树间,乐意翻身而上,从怀里拿出话本,正是昨日没收了柳衣的那本。这本书若忽视是自己的形象,倒也是蛮有趣的,现下正无聊,打发打发时间刚刚好。
期间柳衣跑完十圈后过来,她便让她歇息一刻再去前方的梅花柱上下跳,而后又全身心扎进话本中。连有人踩在软草地上缓步走来,她都没察觉,直到那道不识趣的阴影覆盖下来,挡住她的光线。
她怒目而视,一见到来者不禁有些诧异,转而又换上笑,“是楼主您啊,”她坐起身,嫣然笑笑,“楼主您这是到逍遥阁练武场来散步?”
她这话显然意有所指,肖竹便回道,“本楼主方来铩羽阁,对环境尚不熟悉,随意走走了解一下。”这话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乐意便笑着摊开手,“那楼主您继续走,在下就不打扰了。”您老也别打扰我看书。
肖竹假装听不出里面的赶人意味,“乐意姑娘真是闲情雅致,大清早来练武场看闲书,若姑娘有时间不如随我走走,帮我介绍一下这铩羽阁。”
乐意不禁在心里腹诽一番,姑奶奶哪里闲了,这不正忙着看书嘛,不过脸上还是客客气气,“楼主,实不是我不愿。只是我那徒弟故来爱偷懒,若我不在这盯着,她早便趴成一滩了。”她努努嘴示意不远处一上一下跳着的柳衣。
肖竹也望过去,似是有些疑惑,“我先前翻过逍遥阁名册,这人似乎不在上面。乐意姑娘莫不是带了外人回来?”
铩羽阁有规矩不允许有外人进出,但是逍遥阁向来无人管束,也没有人会刻意去记名册上的人,所以他们偶尔也会带人进来。若那人不是朝廷缉拿之人,或是犯了什么事的,长老院一般都睁一眼闭一只眼,却不料这个新楼主无聊到这般地步竟把名册上的人都记下了。
乐意只得僵笑着,“这人确不是铩羽阁的人,但她是我收下的徒弟。铩羽阁的规矩也说了门客亲属若非大奸大恶之人,均可入内。”只见肖竹面具下的黑眸闪过一丝戏谑,他长长“哦”了一声,又问,“据我所知,亲属是指有姻缘或血缘关系的人,却不知道,你这徒弟沾了哪一条呢?”
本来只是想随便找个理由应付过去,没成想他竟还杠上了,乐意愤愤将书收进怀里,扯起一个笑,“今日天气甚好,不若让我随楼主四处走走吧。”
“哦——乐意姑娘不是还要看管徒弟吗?”陶逐嘴角隐约弯了弯,有几分揶揄的意味,乐意咬牙笑道,“徒弟哪有楼主重要,我们这就走吧。”
乐意紧随他身旁,悄悄侧目看了一眼,那面具把上半脸遮得严实,实在辨不出容貌。她想着,这倒是个难得的机会,或许可以旁敲侧击出有关他的消息,念及此,心中的愤懑便也散了。
她眉眼弯弯,攀谈道,“楼主您之前既未曾来过铩羽阁,为何突然便想接下这位了?”瞥见他的眼神,她忙解释道,“您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楼主您年岁看起来也不大,真真的年少有为。话说,楼主您今年贵庚,此前家住何处?有什么喜好或者有什么厌恶的?”
肖竹突然停下脚步,扭过脸问,“你这是要帮我说亲吗?”乐意打了个哈哈,“以楼主这般身份和相貌,追您的人必定要从苏州城排到扬州城了,怎需要我多管闲事。不过楼主您若真的有什么心仪的人,我倒是可以帮您勾搭……撮合撮合。所以,楼主你是心仪哪家姑娘呢?”
“你呢?你有心悦哪家公子吗?”乐意愣了愣,这不答反问的语气略有些熟悉,旋即回过神,“我一个逍遥自在人甚是快活,何必为那些情情爱爱烦神。”
“所以你打算孤身一辈子?”肖竹声音低沉,乐意一时不明他的情绪,她略思忖了一下,“那倒也不是。总有一天我会走不动,届时一人困于四方天地定会很无聊,若能得一人陪我说笑喝酒倒也不错。这样说吧,我于此事并不是很看重,如若遇到个谈得来的便顺其自然。世事中,顺其自然最为有趣,你以为它会按着你的想法进行,偶尔却会突发些惊喜惊吓,既在想象之中又在想象之外。我的说完了,礼尚往来,楼主是不是也当说一下你的了。”
“不知。”
“不知?”乐意干笑了几声“楼主你不想说直言便是,如此敷衍莫不是当我是傻子。”肖竹望着她,“有些事不知不觉就做了,也从未想过为什么。”
乐意本以为他换了个故弄玄虚的方式敷衍,转念一想,不对,她笑眯眯问,“楼主你这话的意思已经有心仪的姑娘。”只见肖竹眼神古怪地看着她,后只吐出一句,“不知。”不管他说什么,乐意心下已确定。花花说过,谈到情爱之事时,那些说话模棱两可的多半心中已有人。
“这个肖竹,就算放个屁估计也是闷的,”乐意舒展着双臂抱怨道,她陪着肖竹把铩羽阁的角角落落都逛遍了,套了老半天,一句话都套不出来,“戚,你以为什么都不说我就猜不到吗,姑奶奶迟早把你的兜裆布都给扒出来。”
“乐……意……”忽地身后飘来气若幽魂的声音,乐意一惊,猛然回过头,只见柳衣扶着墙,双腿曲着,怏怏地抬起头,脸上布满汗珠,几缕头发黏在脸侧,乐意这才记起她,“你练完了啊。”
柳衣颤颤巍巍走过来,指着她的手指直颤抖,“你,你,你太过分了!把我一个人丢在练武场,自个陪着美男子散步,看风景。亏得我哥还把亲笔画作送你,你这个负心汉。”
“我再跟你说一次,我跟你哥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最多有那么一点点的关系也是并肩作战过的战友关系,”柳衣抓住她的衣襟,“那,那我哥怎么办?”
乐意无奈地摇摇头,“你哥更是对我没意思,你之前不也说过了你哥喜欢温婉的女子,我这身哪里跟温婉沾得上边。”柳衣刚想反驳,便又被乐意填上话口,“你哥给我送字画,是因为你拜我和花花为师自然要有拜师礼,你哥又是最知礼的人,”见柳衣眼神已经有松动,乐意乘胜给上最后一击,“话说,你到苏州城这些日子都没怎么好好逛过,我下午便带你将剩下两座名楼逛个尽。”
柳衣立马精神起来,“好啊,好啊,那我们快走吧!”她拉住乐意转身就要走,却被她嫌弃地推开,乐意捏着鼻子,闷声说,“你这一身臭汗,是人见到你都要躲开十丈远。”
她抬起手臂闻了闻袖子,那味道确实有点酸爽,“那我先去洗澡,你等我!我很快的,一定要等我哦!”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房间,啪地关上门,里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