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年殿里灯火摇曳,照着皇帝的表情晦暗不明。
“最近,哪个宫里取用了朱砂?”
皇后吩咐御药房送来记档,翻来翻去,只有长乐宫取过朱砂。皇后一脸为难的将几档递到皇帝面前。
“皇上你看,这……”
皇帝细细的翻阅过,将册子丢到殷贵妃面前。
殷贵妃掌心都扣破了,狠狠的咬着嘴唇,脸色煞白。
“咚”的一声跪到地上,膝行到皇帝面前。
“皇上明鉴,臣妾宫里虽然取过朱砂,可那朱砂都是有明确用途的,皇上你也是知道的。况且,臣妾堂堂贵妃,没理由要害崔美人啊!”
皇帝冷冷的看着殷贵妃,像在看什么脏东西。
“是啊,你已经是贵妃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连一个小小的美人都容不下!她还小,她就算生下孩子,于你又有何妨?”
殷贵妃被皇帝的眼神刺到,又被点破了心思,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皇上,臣妾并没想要害崔美人啊!”
“你没想?你没想害她今日为何将她罚站在风口?她有孕不到两个月,行事小心翼翼,并没有得意忘形,侍宠而娇。你为何还是见不得她?”
殷贵妃百口莫辩,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
床上的崔美人默默落泪。
“一定是妾身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得罪了贵妃娘娘,娘娘教训妾身是应该的,只是妾身不明白是哪里失礼了,还请娘娘明示!”
崔美人的话让皇帝心里一揪,看殷贵妃的目光越加阴冷。
殷贵妃眼神绝望。
“皇上……臣妾尽心尽力服侍皇上二十年,臣妾是什么人皇上不清楚吗?”
“朕就是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才不信你会那般纯良!”
皇帝的话,让在场的人都震了震。殷贵妃被皇帝亲自下了脸面,眼泪双双滚轮。
“皇上,你既知道臣妾是什么样的人,也应该知道臣妾要害谁,并不会藏着掖着。崔美人不过是个小小美人,臣妾要整治她大可光明正大的处罚,何必用下毒这样的阴招!”
皇帝眼神里盛满了失望。
“阿黎,朕以为,你好歹是个敢做敢当的人!”
殷贵妃颓然的跌坐在地。
从前温存时,皇帝便会唤她的名字。
阿黎。
这是两人亲密的见证。
可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总带了点决绝的意味。
殷贵妃不怕失宠,怕的是失宠以后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殷贵妃抬起头,满脸泪痕,弱弱的叫了一声。
“皇上!”
试图唤起皇帝的怜悯之心。
皇帝不做理会,并不去看她。
“贵妃殷氏,刁钻刻薄,心如蛇蝎,谋害皇嗣,从即日起,幽闭于长乐宫,无诏不得出!”
殷贵妃哭着磕头谢恩。
皇后和其它嫔妃面面相觑。
这个责罚,说轻吧,被幽闭在长乐宫里,和打入冷宫也没什么区别。
可说重吧,贵妃的位分还留着,连长乐宫的位分都还给她留着。
所以这个责罚,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崔美人失望的叹气,将头转向一边,并不看皇帝。
皇帝原本有满腔安慰的话,看到崔美人的态度,生生咽了下去。
“来人,送崔美人回未央宫!”
皇帝甩袖离去。
皇后安慰了崔美人几句,让她好生歇着,才主持散了宴席。
经此一事,殷贵妃被幽闭长乐宫,崔美人也和皇帝闹了隔阂,宫里两大宠妃同时失宠。
皇后迅速安排了新人陪在皇帝身边,不给殷贵妃和崔美人留一丝一毫的退路。
不过此举没能一举扳倒殷贵妃,总是皇后的一大遗憾。
“后宫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让皇上上心的人,本以为能趁此机会整死殷黎,没想到还是棋差一招。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殷贵妃与皇后斗了二十年,见惯了皇帝对殷贵妃的偏袒,本以为这一次以崔美人做饵,能有事半功倍的结果。
可偏偏不能如愿。
“咱们这个皇上啊,没想到还是个念旧的人!”
皇后叹了一声,突然变得伤感起来。
皇帝是个念旧的人,可也看重权势。
当初为了权势选择了傅家,可又一直念着错过的白月光。
登基之后,曾一度想废后另立,要不是傅家有所保留,整个傅氏,当年就应该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了。
后来那白月光另嫁他人,皇帝也恨上了傅家,这些年,对皇后百般提防,不仅没有夫妻情分,还互相算计。
皇帝一直没让皇后有孩子,皇后便抱养了生母低微的三皇子赵景治。
虽然不是亲生的,但三皇子聪明伶俐,好好教导着,也是一颗好用的棋子,左右傅家只是需要一个傀儡,是否亲生并不重要。
殷贵妃谋害皇嗣被幽闭长乐宫的消息传出宫,杨沅清在屋里听碧儿说起此事,有一瞬间的感伤。
说完听来的消息,碧儿嗟叹了一声。
“崔美人也是个可怜人。痛失一个孩子,仇人还好好的住在长乐宫呢!”
杨沅清吐出一口浊气。
女人的命运,向来如此。
兴衰荣辱都系在男人身上。
幸运者如殷贵妃,能得皇帝偏爱,可以在宫里为所欲为。不幸者有如宫里所有的嫔妃,为了权势富贵进宫,却只是换个地方熬日子。花一样的年纪就在宫里虚耗了。
可一直得不到也就罢了,像崔美人这样的,既得了宠,又失了宠,其中的落差自然不会小。
杨沅清第一次见崔美人,也就是春雪姑娘的时候,觉得这就是水做的女人。这样的人,如何能承受那样的苦楚。
“小姐,咱们要不要捎些东西进宫?”
“不必,皇上最忌讳后宫前朝有牵扯,她失了孩子本就不易,若再受皇上的猜忌,日子要如何才能过得下去。”
在消息在京城打了个转儿,传到了西北。
邴州平王府,平王看着从京城寄来的信,脸色越来越阴翳。
放下信,平王看向周康。
“先生可有什么法子,本王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周康后退一步,行了一礼。
“王爷放心,属下已经约好了东北的韩家,他们会从东北出兵,咱们带五千精锐进京。等到了城外,再具体商议起事的事宜!”
东北韩家成了皇帝收复兵权的炮灰,在回京的路上就殒命黄泉。
韩将军死后,韩家两兄弟为了谁做主帅勾心斗角,最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皇帝派去的人,将军队打散整收了,彻底将韩家兄弟架空。
待韩家兄弟反应过来,想起来报家人的血海深仇时,一切都晚了,正好此时,周康联系上他们,承诺事成之后,将兵权归还。
死马当活马医,韩家兄弟别无选择,和平王合作是最后的机会。到时候,他们会杀了主将,联系上旧部,带着军队回京参加逼宫。
平王拍着周康的肩,态度和煦。
“先生真是本王的贵人,此生能得先生相助,是本王之幸。”
周康连连拱手。
“王爷过誉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属下能得王爷赏识,那才是属下之幸。”
两人互相夸赞,让其它谋士脸上挂不住。
自从周康得了平王青眼之后,就成了平王最信任的人,平日做什么决定都要问过周康。而周康的提议,他几乎不会有驳回的。
他们不否认,先前周康确实为平王做了些贡献,可起兵这种事还是太冒进了些。
皇帝还健在,就算杀回京城去,封了太子,以后二十年的时间,变故还很大,那时候难道要再起兵一次吗?还能再起兵一次吗?
“王爷请三思啊,起兵到底不是能保证万无一失的手段,且,如今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平王目光冷冷的扫过去,将出言劝谏的谋士拖出去打了板子。
平王何尝不知道这不是最好的时机,可是殷贵妃不能再等,若是再等下去,恐怕殷贵妃就该被人磋磨死了。若是在乎的人都没了,他将来还要那皇位有何用。
经这一事后,再没人敢反对。
平王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入京事宜。
凌晨,演武场里,平王站在高台之上,面对场上的五千精兵,举起了手中的酒碗。
“各位将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本王有幸得各位相助,今日,便到了用到大家的时候了。各位将士可愿意随本王上京,事成之后,一起荣享富贵。”
底下人也举起了酒杯。
“誓死追随王爷,誓死追随王爷!”
喝过壮行酒,平王带头摔了酒碗,演武场上一时间噼啪声响成一片。
远方传来一阵鸡鸣声,天边露出鱼肚白,光线渐渐明亮起来。
平王带着人上了路。
临行之前,周康给京城传了消息。
京城里,皇后和安王也在为即将到来的兵变做准备。
将来的仗要打几天没人知道,皇后在长极殿里屯了许多物资。
平王一党,也在忙着准备迎接平王进京。
杨沅清与齐莫出去喝酒的时候,发现不少粮铺和布庄里都在大批的打包东西,送往各大户人家。
两人吃喝玩乐一转,又回到了临江楼。
在和齐莫认识之间,临江楼的饭菜对杨沅清来说就是人间至味。
可吃过那些深巷里的馆子,杨沅清再吃临江楼的菜就觉得差了点意味。
怎么说呢,临江楼的东西都有规矩在,可外面的东西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口味,更具野性。
不得不说,齐莫此人,对于琢磨人性很有一套。
不过野味吃多了,又需要规矩来约束。
巧的是,两人出来,正好看到赵景行和傅莹莹同行。
赵景行还是那样温柔和煦的模样,人往那里一站就显得干干净净。傅莹莹娇美可爱,二人同行,男俊女美,光彩夺目。
齐莫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见赵景行便远远的挥挥手。
赵景行看清齐莫身边那位“男子”的脸之后,眼神一黯。
高门大户的公子小姐们,都是见过面的,彼此也算熟人。
傅莹莹看到齐莫,非要拉赵景行过去打招呼。
赵景行有意与她保持距离,今日在临江楼也是偶尔遇到。他是个得体的人,不会在公众场合对姑娘太过无力。只能保持着疏离,可这样的手段,对傅莹莹似乎没用。
傅莹莹总有理由往他身边凑。
两人一前一后走近齐莫,几人互相打了招呼。
傅莹莹对齐莫甜甜笑道。
“齐二哥哥,我没定到临窗的包间,可否与你挤一挤。”
齐莫清咳一声,拉开与傅莹莹的距离。
“我今日还带了朋友,恐怕不合适。”
闻言,傅莹莹看向齐莫口中的朋友——杨沅清。
杨沅清也不避讳,大大方方的给她看。
片刻之后,傅莹莹突然笑起来,往杨沅清扑过去。
“原来是沅清姐姐,你穿了男装我竟没认出来!”
傅莹莹非语气里透着欢欣,杨沅清却没感受到她有多开心。
“莹莹,好巧。”
傅莹莹拉着杨沅清不放。
“既然如此,便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了,一起吧沅清姐姐!”
杨沅清能说什么?
总不能真的不让她进吧,只能侧身两将人引进了渔歌子的房间。
四人并一桌,也不算太挤,可杨沅清总觉得太过局促。
一顿饭吃得很是勉强。
若是往日,杨沅清和齐莫一起吃饭,总能谈笑风生,说一说自己的所见所闻。
可多了两个人,反倒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赵景行忍不住打量杨沅清,傅莹莹非目光又粘在赵景行身上,齐莫觉得自己似乎来错了地方。
百无聊赖之下,齐莫看向窗外,尽力找着话题。
“诶,这些粮铺怎么都有大户人家在大宗采买粮食?”
杨沅清抬头,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傅莹莹不大在意的说了声。
“可是是换季了,新粮下来了,大家都要多屯一些!”
“不会,这些人家都是自己府上有庄子的,今年是丰年,自家庄子出产的粮食足够自足,不会大量屯粮。”
赵景行此话一出,几个年轻人互看一眼,各不说话。
安国公府和傅家都有在屯粮。杨沅清和赵景行倒在认真琢磨这异象的原因,几人皆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