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沅清一觉睡到下午,有太监来宣她进宫。
碧儿将人引到花厅喝茶。
“大人稍待,我这就去叫小姐起身!”
杨沅清听到外面的动静,睁着眼睛躺在床上。
其实这一夜,她见识了太多。
皇帝与平王,殷贵妃,父子、夫妻反目。殷贵妃为了儿子牺牲自己,齐铭死在自己箭下,平王被自己的谋士背叛。生死之事,她早已看淡,只是齐铭之死,她一直耿耿于怀。
杨沅清虽嘴上说着在战场上见面就是敌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可齐莫和安国公老夫人对她颇为照顾。
齐铭死在她手下,她心里总不过去这个坎儿。
“小姐,你醒了吗?宫里来人了,请进宫一趟!”
杨沅清从床上坐起来,几乎将头发揉成了鸡窝。又麻烦碧儿一缕一缕的梳顺。
因还有人等着,杨沅清也没打扮,收拾收拾就出了门。
来召她的太监见到人,先拘了一礼。
“奴才给将军见礼了,皇上睡醒了,召了安王殿下和魏统领在光明殿里议事,请将军前去。”
杨沅清颌首。
“如此,便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将军府。
光明殿里,安王,魏统领都在。大殿之内,陈列着平王赵景齐,殷贵妃,禁军樊统领,安国公世子齐铭等人的尸体。
在杨沅清进殿之前,皇帝才对几人发过脾气。
尤其是安王,杨沅清进门前,还听到皇帝在骂他。
“那是你亲兄长,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人死在你面前?”
“杀人的是大王兄的谋士,就站在他身边,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儿臣如何能救得了!”
安王小声反驳,说得也有理有据。皇帝怒喝一声。
“那个谋士呢?”
“跑了!”
“跑了!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跑了?当朕好糊弄是吧!”
皇帝盛怒之下,抄起桌上的折子扔向安王。皇帝的怒火终究只敢对安王和樊统领发,不敢在满朝文武面前公然包庇平王。
杨沅清忍不住摇头。
这皇帝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不知道平王打进宫来,会不会再尊他为父皇!
杨沅清踏进光明殿,一本折子朝着她的脑袋飞来。
“听说你还想射杀皇子,好大的胆子!”
杨沅清也不躲,生生受了这一下。她发现,皇帝最近尤其暴躁,喜欢抓到什么扔什么?
连安王都被打了,杨沅清也不觉得自己受这点子伤有什么不好了。走到殿中,一撩衣袍,跪在了殿内。
“皇上容禀,皇上要打要罚,臣都没有怨言,可射杀皇子,这罪名太重,臣担当不起!”
这番话说得皇帝心头火起,又是一个折子丢过来。
“你担当不起?你人都敢杀,你还担当不起。朕把殷贵妃好好的交到你手里,可最后你就交还给朕一具尸体!你办事不力,朕该怎么罚你才好?”
杨沅清心里咯噔一声。
“皇上,臣领到的旨意是平息叛乱,守住宫门。臣要杀的,在臣眼里不是什么皇子,而是叛军首领!而贵妃娘娘,她是自戗的,和臣没有干系!若是臣没守住宫门,愿意以死谢罪,可若说臣没保护好贵妃娘娘,想要射杀皇子这样的罪名,臣是不能认的!”
皇帝气得发抖,指着杨沅清骂道。
“好好好,你好得很!”
骂归骂,到底不能如何,杨沅清跪在地上装作听不见。
皇帝冷哼一声落座。
“既你说你没罪,那朕就给你一个肥差,你带羽林军去捉拿安国公府归案!”
杨沅清心头一凛。
“皇上容禀,捉拿嫌疑人归案,这是京畿卫的活儿,臣不能抢别人的饭碗!”
皇帝气得又丢来一本折子。
“朕让你去你就去!”
杨沅清知道躲不过,暗自摇头。
“臣遵旨!”
皇帝这才顺了气,对一旁的樊统领吼道:“你。跟她去!”
樊统领缩了缩脖子。
“臣遵旨!”
两人一同出了门,杨沅清对着天叹气。
安国公府,正在到处找齐铭。
荣安堂里,齐莫正在安慰惊慌失措的老夫人。
“祖母不要担心,没有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呢,大哥或许跟着叛王的府兵被遣散了!”
齐老夫人抓着齐莫的手,语气发颤。
“那可如何是好!邴州远在西北,铭儿要是被遣送回西北,那以后一家人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
“还要见他干什么,他死在外面不是更好吗?”
安国公不好骂自己亲娘,可大儿子的篓子捅得太大,导致现在一把刀子悬崖安国公府头上,不知何时会落下来。自然的,安国公对大儿子也没什么好的感官。
他这一吼,倒把老夫人吼懵了。
齐莫蹙眉。
“父亲,再怎么说,大哥也是府里的世子,他失踪了,祖母心急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造反了,造反了!整个安国公府都要毁在他手里了!”
老夫人脸色阴沉,以手杖拄地。
“还不是你这个当爹的失职,要不是你宠妾灭妻,把持着手中的权力一点都不漏出来,还属意让庶子继承家业,铭儿也不至于铤而走险,与叛王勾结。”
老夫人一席话,把安国公,许姨娘和安国公府的三公子齐昂都说得下不来台。
片刻之后,许姨娘回过神来,抹着泪往安国公怀里倒。
“妾身冤枉,三少爷也冤枉啊,妾身自从进府以后,一直安守本分,从未逾距,不知老夫人为何会觉得是妾身和三少爷导致了国公爷和世子决裂的?”
老夫人嫌恶的瞥了一眼许姨娘,骂道。
“你闭嘴,少在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
一家人正争执不下,门口小厮跌跌撞撞的跑进来。
“国公爷,不……不好了……”
“到底是什么不好了?好好说话,不要吞吞吐吐的!”
安国公怒喝一声,将传话的小厮吓得咬了舌头。
老夫人横了儿子一眼。
“吼什么吼,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安国公悻悻然看了老夫人一眼。
“有什么事,好好说!”
小厮环视了屋内一圈,这才吞吞吐吐的道。
“回老夫人,国公爷,外面……外面羽林军来人了!”
在众人愣神之际,羽林军已经冲进府,将荣安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杨沅清和樊统领分开众人走上前来。
齐老夫人和齐莫见杨沅清,忍不住蹙眉。
杨沅清目不斜视。
樊统领清咳一声。
“老夫人,国公爷,回府世子与叛王互相勾结,皇上吩咐我等,拿国公府众人归案审查!”
安国公夫人脸色一白就晕了过去。
提心吊胆了一天,该来的还是来了!
安国公对樊统领拱拱手。
“统领,你看这……老夫人腿脚不便,身体也不好,能不能通融一二。此事只是那逆子一人之行,与国公府没有干系,昨夜,齐氏已经开祠堂将他逐出家族了!”
安国公一席话,让樊统领和杨沅清都惊得合不拢嘴。
“这……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不能做主,国公爷有什么话,还是和皇上说去吧!”
樊统领虽然没口出恶言,但也丝毫不留情面。
“国公爷不要让我等为难,若是不愿自己进宫,便只能上枷锁了!”
安国公在樊统领处吃了鳖,拢着手不说话。
安国公老夫人一敲拐杖,发了话!
“走吧!该来的总会来的!”
许姨娘翻了个白眼,与儿子小声嘀咕道。
“他齐铭闯了祸,凭什么要一家人跟着承担?”
齐老夫人不悦的瞪了她一眼。
“在外人面前,不要丢人现眼!”
许姨娘瘪瘪嘴。
“都死到临头了,还死要面子!装给谁看呐!”
一向维护她的安国公难得对她冷眼。
“许氏,你给我闭嘴。”
许姨娘冷哼一声,退到儿子身后。
在羽林军的引导之下,安国公府众人出了门,齐莫搀着因巨大打击站不住的母亲,跟在身形佝偻的祖母身后。
一路上,百姓们对国公府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安国公府也算是权贵之首,这些年一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朝失势,曾经那些穿金戴银的贵人们也像被拴猪仔一样拉着进宫去。
路上,齐莫一直使眼色给杨沅清。
“杨兄,我兄长的怎么样了?”
杨沅清心里五味杂陈。
“齐二公子要有心理准备,令兄他在事变途中不幸罹难,已经故去了!”
齐莫沉默着不说话,眼神肉眼可见的暗下去。
杨沅清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安国公府看起来繁花似锦,可内里一团污糟。
安国公夫人与安国公共育有二子,就是齐铭和齐莫。
可安国公真心爱重的人,是姨娘许氏。
先前迫于老夫的压力,许姨娘一直未有身孕,直到安国公夫人生下两个儿子,地位稳固了,许姨娘才有了一个儿子。
并且在齐铭及冠之后,齐老夫人就压着安国公给齐铭请封了世子。
嫡出的两个儿子,齐铭从小被寄予厚望,背负了安国公府三代人的期望。读书练武,人情世故样样不落下。
齐莫因为出生时身体带了点弱症,小时候又生了几场病,故而安国公夫人对他颇有纵容。
压力都被齐铭一人顶了,齐莫就养成了自由散漫的性子。
等安国公夫人发现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齐莫已经结识了一帮酒肉朋友,整日混迹于花楼和赌坊间。
因为有安国公府这个大厦在,有齐铭这个支柱,他可以任意交游,纵情恣意。
可转眼之间,安国公府这座大厦就塌了,齐铭这根支柱也垮了。他务必得承担起自己该承担的责任。
杨沅清见他情绪低落下去,略有些心虚。
安国公府一行人被带进宫,皇帝让安国公进去认领齐铭的尸体。
虽感情淡些,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在看到齐铭尸体那一刻。
安国公还是心抽了一下。
“罪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没有教好儿子,有负皇上的期望,请皇上责罚!”
皇帝冷冷的看着他,半晌后才开口。
“你觉得,你的罪过仅仅是没教育好儿子这样简单吗?齐铭是安国公府的世子,他的事就是整个国公府的事!”
齐国公被吓得跪伏在地,头又低了低。
“请皇上明鉴,齐铭已经被齐氏除族,不再是齐氏的族人,他谋逆一事与国公府无关!”
皇帝目光一凛。
“安国公,你要为自己在大殿之上说的每一句话负责,若齐铭并未被除族,那便是欺君之罪!”
“臣不敢!”
在家族兴衰面前,那点子微薄的父子情也就随之被抛诸脑后了!
皇帝让密卫去搜查了齐府的族谱,族谱上,齐铭的名字确实已经被划掉。
除名齐铭是在事发前还是事发后已无从考证,但齐铭被除族,他的罪名确实不能按在安国公府头上。
安国公府是开国功勋中留存至今爵位最高的一家。
有着百年的积淀与经营,树大招风,安国公府在京城权贵中的影响力大到超过了皇室,便被皇帝所不能容。
皇帝本想借着此次机会将安国公府这棵盘根错节的树拔了。
可安国公一早就有了准备,让皇帝想处罚都不知从何罚起。
“来人,将安国公府所有人收押进天牢,待案件查清再做定夺!”
“皇上,皇上明查,安国公府并没有不臣之中啊皇上!”
皇帝大手一挥,侍卫就将安国公拖了下去。
皇帝的目光扫过齐铭的尸体和杨沅清,扬声道。
“昨夜平叛,杨卿劳苦功高,射杀齐铭,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皇帝的声音不小,至少等在门外的齐莫能听得清清楚楚。
杨沅清能感受到皇帝那句之后,背后传来了一道炙热的目光。
杨沅清不用看,也知道是齐莫。
若照皇帝这么样断章取义的说,是她杀了齐铭没错。
可她的初衷并不是杀齐铭,甚至在齐铭冲出来给平王挡箭之前,她都不知道齐铭就是禁军中的内奸。
但齐铭确实是死在他的箭下,这是不争的事实。
杨沅清明白,从今以后,她和齐莫之间的友谊,也算是完了。
“为皇上尽忠,是微臣的本分,臣不需要什么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