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沅清慢条斯理的吃完,接过下人递来的水净了手,漱了口,这才看向杨沅姝,淡淡的开口。
“直呼长姐姓名,杨沅姝,你的礼仪都被狗吃了,今日你若是好好求我,或许我一心软,替她撑腰也不是不可以。可你这样没大没小的样子,让我不想出力。”
杨沅姝气急败坏。
“你……只会撒泼耍横,哪里有半分长姐的风仪?”
杨沅清点点头,对她的说法表示了赞同。
“你说得有理,既然如此,我就不出去给你们丢人了,阿柏,吃好了吗?”
武柏为了掩饰尴尬,一直吃个嘴不停,杨沅清问起来,如负重释的应和道:“吃好了吃好了!”
“既然吃好了,那就走吧,你也该回定州上职了吧,我们出去逛逛,给你置办些行仪。”
武柏忙不迭点头。
两人相携出了世安堂,回念鱼轩小憩了片刻,下人备好了车马,杨沅清便带着武柏出了门。
两人去了成衣铺,替武柏定制了几身细棉的衣服。出门赶路,穿绸衣太不方便,又是大冷天的,棉布衣不仅扛造,还可以随意添衣。若是穿脏了,在路上不好浆洗,还可以另作他用。
在成衣铺量体裁衣之后,杨沅清又带着他去了药铺,买了些药膏,预备着在路上有个三病两痛。
两处买下来,已经是午时。武柏肚子唱起了空城计,硬是拖着杨沅清去了临江楼。
临江楼的掌柜很会来事,不待杨沅清开口,就交代厨房做一桌素宴来。
杨沅清对掌柜颌首致意。
“多谢掌柜。”
“这是应该的,将军楼上请。”
二人上楼不久,饭菜就送到了包厢,碧儿见杨沅清完全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偷偷问道:“小姐不是说不能不管二小姐的事吗?怎么……”
临江楼的厨子水平一向很高,就算是素宴也做得色香味俱全,杨沅清这几日口干口苦,吃什么都没味。
今天难得有了点滋味,杨沅锦的事也就抛诸脑后了。
“我是要管,但不是自己凑上去管,等着吧,她们总有求我的那天。”
今早上在世安堂发生的事让杨沅清意识到,虽要一致对外,也要压一压杨沅姝的性子。
她可没有惯着杨沅姝的打算。
杨沅清自有打算,碧儿也就不多话了。
去外面与其它人一起用饭,吃饱喝足又休息够了,杨沅清又将武柏送回了侯府,这才打道回府。
回府之后,杨沅清才知道,杨沅姝为替杨沅锦出头,已经去武定侯府闹过一场了。
自然,以杨沅姝那个只会窝里横的性子,在武大夫人的利齿之下,节节败退。
杨沅清回到念鱼轩,继续对账本,并没有刻意去留意杨沅锦的事。还不到晚饭时分,杨沅姝就忍不住上了念鱼轩的门。
念鱼轩的下人没让她进,将消息递到了碧儿跟前,碧儿又转述给了杨沅清。
“小姐,要见一见吗?”
杨沅清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账本上,闻言,眼都没抬。
“她要来就让她来,不必拦着。”
“是。”
碧儿领命下去,很快就将人带进屋里,又让人上了茶。
“小姐正在看账本。三小姐稍坐片刻。”
碧儿退下之后,杨沅姝起身抽掉杨沅清手里的账本。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闲情看账本,你怎么这么冷血啊!”
杨沅清冷冷的瞥向她,将手摊在她面前。
“把我的账本还给我。”
杨沅姝被她冷冽的眼神看得瑟缩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高声道:“我说的有错吗?都这个时候了,阿姐都要被人欺负死了,你倒好,带着你的好表弟逛街下馆子!”
杨沅清又将话重复了一遍:“把账本还给我!”
杨沅姝气急败坏的将账本塞进杨沅清手里。
“不帮就不帮,你凶什么凶!”
杨沅清被她气笑:“三小姐,你讲点道理好不好?自打你踏进念鱼轩起,就是你在大吼大叫,请你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与街边的泼妇有什么区别?”
杨沅姝被杨沅清一席话戳到痛处,狠狠的瞪着杨沅清。
“你……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若论起粗鲁来,这天下谁比得过你想玉兰将军,你可是上过阵杀过敌的,手上沾满了鲜血,莫说是大家闺秀,我看你,根本没女人的模样。”
杨沅清也不恼,嗤笑一声。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自愚自乐的人!”
“你什么意思?”
“自己愚昧,自己快乐!杨沅姝啊杨沅姝,你好歹也是将军府的小姐,怎么一点大家气度都没有,见识浅薄,愚昧无知。你以为什么才是大家闺秀,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是不手不沾笔墨,眼不见世俗吗?几者皆不是。
像你二姐那样的,文采出众的,只占了闺秀二字,却不是大家。那种踏遍过天下,走遍过山河,见识过繁花似锦的富贵子,也见识过饿殍遍野的困苦,心中却自有一片天地的,方能称之为大家。”
杨沅姝听她说完,忍不住瘪嘴。
“那你的意思,你才是大家闺秀咯,我们都是野丫头!”
“我自然不能算,可你这样的,更不能算了,最多也就是个女人。你莫说自己的是野丫头,你连野丫头都比不过。至少,野丫头还利落。你除了会耍嘴皮子,会窝里横还会什么?我是上阵杀敌,可你也说了,杀的是敌。
我为保家卫国,尽我的一份绵薄之力,靠自己的力量建功立业。与那些男人别也不差什么?不像你只会对着家里人大吼大叫,没一点出息。你厉害,你去替你二姐讨个公道,可结果呢?人都丢在武定侯府了,你还有脸在我这里咋咋呼呼,你要是不姓杨,我早把你丢出去了,没得丢了我的人。”
杨沅姝被杨沅清一顿数落,脸色通红。
“杨沅清,你……你不要脸!”
杨沅清靠回椅背上,淡漠的看着杨沅姝。
“杨沅姝,在我的地盘上,请你收一收你那臭脾气。没大没小的,我可告诉你,往后没人会惯着你。你若再这样只会吵吵闹闹,不会动脑子,杨沅锦的事,你就自己去解决,与我无干。”
“杨沅清,你……”
杨沅清转瞬就拉下脸来,拍案而起。
“碧儿,请家法来!”
杨沅清有心要罚杨沅姝,态度强硬,杨远宁很快就听到消息赶过来。
杨沅姝见他,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
“兄长,兄长救救我,杨沅清她疯了!”
杨远宁一愣。
过去十几年,杨沅姝从来没叫过她一声兄长。
如今她身处险境,唯有自己能保她,她便能将从未叫出口的兄长说得如此自然。
杨远宁往旁边躲了躲,杨沅姝这性子确实该磨一磨了。
“长姐,你如今是一家之主,要如何教她,都由你做主。”
杨沅清让人给他搬了个椅子。
“你来了正好,正好做个见证,以防事后有人嚼舌根,说我欺负了她。”
杨远宁对杨沅清拘了一礼。
“哪里,长姐教她,是她的福气,怎么会是欺负呢!”
杨沅清摆手示意他落座。
“可别说这些,并不是我要教她,是她违反了家规,是家规不容她。”
杨远宁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脸色一红。
“是,长姐说得对。”
“坐吧。”
见三言两语之间,杨远宁就站在了杨沅清那边,杨沅姝急得直跺脚。
“杨沅清,杨远宁,你们……你们两个狼狈为奸。你们敢对我动手,就不怕母亲半夜托梦,来找你们!”
杨远宁脸色越来越黑。
“长姐,打吧!”
杨沅清冲碧儿扬了扬下巴,很快就有护卫捧着家法出来。
杨沅清接过,将家法摊在杨沅姝面前。
“杨氏家法你十二则有言,不敬尊长者,罚板子二十,并在祠堂罚跪三天。我为家主,此为尊,又是家中长姐,亦为长。你几次三番对我出言不逊,便是不敬尊长,这次的罚,你认是不认?”
杨沅姝哪里会认,认了,这顿罚不仅白挨了,还会被杨沅清抓住这个由头进行打压,将来,她在这个家,便没有半分地位可言了。
“什么尊长,不过是你自己说的,我不认你这个尊长,便不算不敬尊长,我看你这板子敢不敢打下来。”
杨沅清被她的胡搅蛮缠气笑。
“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你的本事,这颠倒是非的能力一绝啊!”
杨远宁也惊讶得合不拢嘴,对于他这样一个一贯守礼的人,自然是没见识过这样的无理取闹。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
杨远宁一声令下,两个粗壮的婆子就将杨沅姝摁在了板凳上。杨沅姝挣不脱,便破口大骂。
“杨沅清,杨远宁,你们动我一个试试,信不信今天晚上,母亲就给你们托梦。杨沅清,你这个悍妇,怪不得你嫁不出去……以后哪个男人娶了你,便是倒了八辈子霉。”
骂完杨沅清,她尤不解气,一旁的杨远宁也没能幸免。
“杨远宁,你吃里扒外,认贼作父,你竟敢帮着外人来对付我。我没你这样的兄长,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可要小心些,小心母亲化成鬼来找你。”
见杨沅姝越说越不着调,杨远宁脸色黑得滴得出墨来。
“你闭嘴,母亲不是你的保护伞,请你不要以这种形式提起她。往后,你再多说一句,就打一次!”
随着板子声响起,杨沅姝的骂声渐渐小下来。
杨远宁被气得狠了,二十板子尤嫌不够,在家法上翻翻找找,硬是给杨沅姝多罗列了好几个罪名出来。
二十板子打完,杨沅姝已经奄奄一息,也再没有力气骂人。
杨远宁还要再打,被杨沅清拦住。
“阿宁,差不多了。再打下去,就真的要出人命了,她没有悔过之心,你打就是打死她也无用。”
“那长姐的意思?”
“先送回去治伤,等保证她不会有生命危险之后,再慢慢罚过。”
杨沅姝迷迷糊糊之间,听到杨沅清和杨远宁的交谈,暗暗的啐了一口。
可她没想到,她的苦难并没有就此结束。
大夫来得很快,没多会儿就给杨沅姝诊治过。
“回禀大小姐,三小姐并无大碍,只是皮外伤,养养就好。”
“多谢大夫,碧儿,让账房给大夫支二十两银子。”
“多谢大小姐,老夫这里有些上好的药膏,可以帮三小姐恢复得更快些。”
“多谢大夫,但是药膏便不必了。”
老大夫也不恼,收了诊金退下。
至于药膏,军中有的是好的,上战场打打杀杀少不得会受伤。有多余的军费,杨擎便会请大夫研制药膏。这些年下来,也攒了不少好方子。
杨远宁回来之后,也置办了不少,眼下正好可以用上。
“碧儿,你去,在书房下的柜子里将药膏拿来给三小姐用上。”
涂上药膏,杨沅姝情况有所好转,杨沅清转头便让人将她抬上了担架。
杨沅姝一直醒着,被移上担架之后,终于装不下去。
“杨沅清,你要送我去哪里?”
杨沅清冷冷的扫她一眼。
“三小姐若觉得二十板子打得不够重,婆子们随时都准备着呢。再来二十板子也使得!”
杨沅姝忍不住打了个冷噤,终于仕服了软。
“……长……长姐,你要送我去哪里?”
“送你去请罪。”
杨沅姝惊得瞪大眼睛。
“请什么罪?我何罪之有?”
“你自然有,你不敬长辈,不仅对我,还对大舅母,家里罚了,她那里自然也是要给她一个交代的。”
杨沅姝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拉扯到伤处,疼得直咧嘴,满眼含泪的看着杨沅清。
“长姐,你可不可以不要把我送去侯府!”
今日她在武大夫人面前,能说的不能说的话都说了,若真将她送去武大夫人面前,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样的惩戒和羞辱。
杨沅清却无动于衷。
“这一趟你是非走不可了,我在家就罚了你,大舅母也不好再对你动手,至于言语上的侮辱,又不会少两块肉,你忍一忍也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