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黑了。
冰冷而且漆黑的夜落在苍白的雪上。
如死海那般沉寂。
天空之中的乌云散开了些。
风依旧在吹。
但是星星和月亮已经露了出来。
花易落的眼睛却依旧是明亮的。
不是因为他的骨骼惊奇，而是因为他的内心是比任何人都要透亮的。
……
洛春水望着他，然后忽然就问道：“先前他们五个人追过来的时候，你是不是故意醉倒在地下的？”
花易落笑着说道：“我只当你不会看出来。”
洛春水怒道：“你明明不怕他们，但是为何却要躲开他们？”
花易落笑道：“虽然不怕，但是那却是极为麻烦的。”
洛春水喝道：“你早就知道我会帮你打圆场……”
花易落静静的看着她说道：“你自然是不忍心看着我死。”
洛春水的眼睛忽然就红了起来：“但是你却忍心看着我死？若是他的刀再……”
她想说的是再快一些，或是说刘青后面的那人没有一刀捅死他，她此时恐怕已经是一句尸体了。
她再也说不下去。
因为她已经借着星光看见了花易落的表情。
他还是那样如同醉鬼一般的麻木。
花易落静静的看着她，然后也没有说话。
他每日都在醉酒，但是他的心却是永远都不会醉的，他在心中告诉自己，若是等哪一日连他的心都醉了，他也许就是离死不远了。
若是先前刘青的刀没有停下来？
那么他自然也是会让那刀停下来的。
若是是他出手让那刀停下来的——那用刀的人便是再也不会活到现在。
花易落俯下身子，伸手在地上捧起了一把白雪。
他用雪洗了一把脸，然后看着洛春水说道：“你是不是一定很好奇，他们六个人在客栈之中的关系看起来那样好，那个小个子明明还为刘青山担心，为何返回头就要害他？”
洛春水道：“我确实不理解。”
花易落笑着说道：“他们六弟方白那毒，早在其余五个人注意力都在外面那场战斗的时候就已经下了。”
洛春水还是不解：“那既然这样，为何他之前不……”
花易落看着她说道：“他们六鬼之中，能耐最大的便是马青山，想必他们这样的计策，早在来三千里客栈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他们只等着马青山悉数打败了那些人，然后再等着马青山和钟长风打的两败俱伤，最后再出手夺剑。”
洛春水道：“那烧了客栈那把火岂不是也……”
花易落冷哼说道：“他们的心思虽然恶毒，但是却根本没有胆子放火烧了客栈，所以放火烧了客栈的，只能是另外的人。”
洛春水惊道：“莫非还想有人夺剑？”
花易落道：“你觉得那东西好不？”
洛春水想了想说道：“若是像是他们说的那样，能获得那剑圣先生的剑诀，倒还算是一般的好，若是……”
花易落道：“若是加上黄樱樱，那便算是极好了？任何人都抵御不了，是不是？”
洛春水看着花易落那般不屑一顾的表情然后终于忍不住叫道：“你没有见过黄樱樱，你若是真的见过她，你便不会这么说了。”
花易落道：“我说的话永远都不会改变。”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之中飘落下来的点点雪花，然后继续说道：“你可记得那客栈之中一共有多少人？”
洛春水皱眉说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记得那么多人？”
花易落笑道：“不错，你记不住，我也记不住，但是想来总是有二十多个人。”
洛春水也笑道：“正是。”
花易落继续问道：“那他们最后都去了哪里？”
洛春水不解说道：“不都是被马青山杀了吗？”
花易落道：“所有人都死了，剩下的荒原三狼现在也中了剧毒，但是却还有一个人不曾死。”
洛春水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忽然扬起了头来。
“是那伙计！”
花易落道：“不错！”
洛春水瞪着他的眼睛说道：“可是若是那伙计去夺剑，岂不是有很多机会，为何偏偏要放火烧了那客栈？”
花易落低头笑道：“只怕是他也不全是为了夺剑来的。”
他这般说着，眼神却已经深深的沉了下去，仿佛想到了什么事情。
他忽然又扬起了头，转过了身子。
洛春水惊道：“你去哪里？”
花易落说道：“你不是要救人？”
洛春水道：“可是那毒药的毒性，只有几个时辰……”
花易落静静的看着她道：“那药的毒性三个时辰就会发作，从在客栈他们喝了药到现在，大概已经过了两个半时辰……”
洛春水：“那你此时还去哪里寻解药？”
花易落笑道：“半个时辰足够了。”
他转身就走了，连头也没有回。
洛春水看着他的背影紧张喊道：“你的剑还在我这。”
花易落头也不回的说道：“这雪原上虽然安静，但是还是有很多狼的，那柄剑就留给你防身罢。”
他说完这句话，身影就已经被夜幕吞没。
……
夜色很黑。
但是幸好星光很亮。
洛春水再次拔出了那柄剑。
——
那是一柄锈的都不能再锈的剑。
这剑莫要说杀狼，只怕是杀只鸡都费劲。
她不知道花易落是不是吓唬她，但是她却有着自己生存的法子。
……
……
花易落的头有些痛。
是因为醉酒留下来的后遗症。
脚步走在雪地上的声音本来应该是咯吱咯吱的，但是到了他这却根本没有任何动静。
天下任何的武功都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除非他是神仙。
可是天底下哪里会有这样的神仙？
他的脸上再也看不见了懒散，取而代之的便是认真。
——
整个天下再也从任何人的身上找不到这种神情了。
他的腰是笔直的。
像是剑一样笔直的。
但是他的衣衫是破旧的。
身上也是脏兮兮的。
他的整个人此时正像是他那把上了锈的剑。
……
他把路记得很清楚，所以凭借这种身法，他很快便回到了三千里客栈。
只是这里却已经不再是客栈。
这里只是一座废墟。
一座已经被大火烧掉渣的废墟。
这座在江湖上伫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三千里客栈，竟然就真的被人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
在堆废墟面前，便是躺在地下的那二十几具尸体。
最后死的人是马青山和钟长风。
他们倒在地下，似乎就在临死前都不知道他们已经被人摆了一道。
花易落定了定神，然后便发现在这堆尸体面前不知道何时多出来了一根埋在雪中的木桩子。
——
木桩子在星光的照耀下看的不太清楚，但是他却能很清晰的看见那上面绑着一个人。
这正是最后一个抱走了剑匣的方白，也正是荒原六狼他们口中的六弟。
他的脸此时比雪都白，已经没有了任何血色。
但是花易落可以分别出来——他此时还是活着的。
花易落轻轻的走了过去，然后用手掐住了他的人中。
方白的猛然咳嗽了一声，眼睛也猛然睁开，他大喊一声：“……别……别杀我……东西都给你了，留我一条命罢……”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看见了面前的花易落。
他已经认出来了那人便是先前倒在雪地之中酣睡的醉鬼，他也就在这一瞬间明白了那醉鬼绝对不是一般人。
他颤抖着嘴唇说道：“你……你也是来抢剑的……那剑已经不在我身上，已经被被人拿去了……”
花易落道：“我不是来寻剑的。”
方白哆嗦着说道：“先前我在雪地上没有对你出手，你此时也……”
花易落淡淡的打断了他的话：“你觉得你对我出手能杀死我？”
方白的眼神黯淡下去，再也说不出来话。
花易落看着他，然后平静说道：“我只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也许就不杀你。”
方白的眼中猛然有了些光芒，他点头说道：“莫说几个，几十个也可以。”
花易落道：“是什么人把你绑在这里？”
方白叹息说道：“我本来已经拿到了那剑，但是想到要去缙云山，我总不能空着手去，我就想从这些高手身上拿些他们成名的兵器去，就当做都是我杀的，也算是能名扬天下……但是我不曾想刚一回到了这里……”
花易落接过话来道：“就被人绑了？”
方白说道：“正是，绑我的那人也是放火烧了三千里客栈的，那人便是……”
花易落喝道：“别说了！”
方白停下了嘴，于是就真的不再说了。
他缓缓说道：“第二个问题，你那毒的解药，是不是在身上？”
方白哭着脸说道：“那人绑我的时候，一并带走了。”
花易落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绝对不会说假话，他看了看方白的手脚，知道他的手脚筋已经都被人挑断，如此这般把他绑在这里，就是想要他活活冻死。
如此这样恶毒的手段，就连是他也不仅打了个冷战。
他站起了身子来。
不再说话。
方白静静的看着他，嘴张了张，然后又闭了闭。
他的眼睛睁着。
但是他却再也不能说话了。
他的脖子上已经多出了一个血口。
……
花易落闭了闭眼，他知道，这人伤已经太重了，即使救活了，也是个残废，自己这样做，便是让他先解脱了痛苦。
一片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上。
星光落满的天空忽然不知道从哪里飘出来了一片乌云。
大地上漆黑一片，顿时什么都看不见了。
就连花易落那双明亮的眼睛也暂时被黑暗遮挡而住了。
但是他就这么站在木桩前，仿佛什么都没有意识到。
漆黑的夜空之中，传出来了一个人冷笑的声音：“你明明已经答应了不杀他，但是却还是把他杀了，你这样的做法，可算不上大丈夫。”
花易落缓缓说道：“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大丈夫。”
那人继续说道：“我第一面见你，我就知道你绝对不是一般人，只是没有想到你竟然能如此沉得住气。”
花易落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抢剑，何来沉得住气？”
那人厉声喝道：“那你要干什么？”
花易落笑着说道：“答应了一个人一件事，所以我想要救三个人。”
那人冷冷喝道：“那几个人害死了这许多人，已经是恶贯满盈，他们自相残杀正要死了，你却还要救他们？”
花易落说道：“可是他们在临死前已经悔悟？”
那人大笑说道：“他们悔悟难道就能让这几十个人活过来？”
花易落道：“这些人的死，和他们没有关系。”
那人冷哼道：“哦？莫非是我害死的他们？”
花易落道：“是他们心中的贪婪害死了他们。”
那人喝道：“强词夺理！”
花易落认真说道：“人心中的贪婪本就可以害人，它已经害了这么多人，此时却还要多害一个。”
那人问道：“谁？”
花易落平静道：“你。”
夜色中在也没有任何的声音。
天地仿佛都死去了。
只有雪花的冰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
这片死去的大地上忽然响起了一阵笑声，那人大笑不止，似乎已经笑弯了腰。
花易落静静的站着，听着，连动也没有动。
不知道那人这样笑了多久，然后终于停了下来：“你的意思是你能杀了我？”
花易落缓缓的点了点头。
在漆黑的夜幕中点头本来是一件很呆的事情。
但是花易落知道那人一定看的见。
那人又开始笑：“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也知道了是我烧的客栈，但是你却偏偏不让方白说出来，为什么？”
花易落说道：“因为我怕麻烦，不想让你为了杀我灭口再费周折。”
那人道：“那你现在又是为什么？”
花易落叹息说道：“现在是麻烦找上了我，所以我自然要应付一下。”
那人冷笑说道：“我看你如何应付？”
他的话音未落，漆黑的夜色之下已经响起了数道破空之声，四面八方的碎响，就在一瞬间包围了花易落的身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