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这日,天刚微曦,吴忆烟就被红玉和绿禧扯起来,白白嫩嫩,迷迷糊糊,眼睛还没来得及揉开,就被红玉稳稳地按在镜台前,刚坐到还有些凉意的蜀锦绣敦上,只觉得硌人,略带怒气地斜睨了一旁的红玉一眼,只怕人不知道她没睡醒,倒是遭红玉好好打趣了一通,这才算完全清醒过来。
绿禧来不及说上几句话,就开始给吴忆烟洗漱梳妆。吴忆烟素来最喜欢红色,本想着生辰要穿绛红杭绸罗裙,但想着一会儿还要进宫拜见皇帝和太后,红色犯了忌讳,就选了件司衣库新做的紫棠色宫装。头面也是避开了平日里最喜欢的宝石,只是选了一套宝蓝点翠缠金头面,手上耳上戴的都是中规中矩的,显些老气。只是这张脸还很是稚嫩,不然倒让人觉得是哪位官家的命妇。
吴忆烟本就生得就灵动,不太爱在脸上做文章,只让绿禧在唇上点了点甜甜的口脂。
“小姐,知道你不爱这身打扮,但这进宫规矩还是要守的,免得落人口实,等回来咱们再换。口脂可不许自己吃了”绿禧在一旁苦口婆心地说。
吴忆烟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杏眸中晕开水光,乖乖地点点头。
“哎呀,我忘记给小姐吃长寿面了”红玉一下惊叫起来,把吴忆烟的瞌睡虫都吓跑了。
“要不别吃了,等会儿去爹爹那儿还要吃早膳的”
“那怎么行,这可是保佑我们小姐长命百岁的,一定得吃”红玉俨然一副嬷嬷的姿态,从丫鬟手里接过那一小碗面,简简单单的白面上头躺着煎得金黄的鸡蛋,撒着细细的葱花。
丝丝香气悄悄钻进吴忆烟的小鼻子里,撩得人心痒痒,吴忆烟也不多做推辞,拿起筷子吃了鸡蛋,再简单吃了几口面就放下了筷子。绿禧拿着帕子给吴忆烟细细地擦了擦粘着点点油光的小嘴,又拿来口脂给点上桃林间那抹红。
“赶紧走吧,将军和少爷想必已经在等了”绿禧扶起吴忆烟的手往外走。
~~~~~~~~~~~~~~~前厅
吴耿和吴逸阳已经在前厅等着了,吴耿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吴逸阳却是时不时往回廊望上一眼。远远瞧见吴忆烟的身影才稳稳端坐在红木椅上,垂下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倒是眼角的笑意出卖了这一脸的一本正经。
“爹爹,哥哥,我来迟了”吴忆烟在吴耿面前不敢太造次,规规矩矩地上前行了一礼。
“今日是你生辰,”吴耿身旁的管家最是会承颜候色,急忙躬着腰上前,将一个小叶紫檀木盒子交到吴耿手中“父亲不知道你喜欢些什么,就买了些宝石珠子给你作生辰礼,你想打什么首饰也方便”
吴忆烟笑嘻嘻地接过盒子,手上还留着淡淡的檀木香,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里头盛着一个个比莲子还大上一圈的红绿宝石,还有一颗颗核桃大的东珠。吴忆烟自觉见过的珍玉珠宝不在少数,但打开盒子之时还是被这盒宝石闪晃了眼。看了一眼就连忙盖上盖子,转身塞进绿禧怀里让她好好收起来,转过身来还向着绿禧的方向迈了一小步,拿身子挡住了绿禧手中的紫檀木盒,那小模样认真得很。
“谢谢爹爹,我可喜欢了”朝着吴耿笑眯眯地说。
“瞧你那个小财迷的样子,又没人和你抢。来来来,哥哥也给你备了礼”吴逸阳一边打趣她一边拿过小厮手上的小盒子。
“知道你不爱看书,就没再费心给你买书。平日里就是爱玩儿这些珠宝首饰,就买了这个簪子给你玩儿。”吴忆烟打开了,果然是一支镶宝石碧玺花簪,以碧玺做的芙蓉花甚是精巧,上头的珍珠和翡翠打磨得极其圆润,金累丝和串珠的手艺也是极精湛的。
吴忆烟只差将嘴巴笑到耳朵后头了,也顾不得吴逸阳打趣她的话,只是甜甜地说“谢谢哥哥,就知道哥哥最懂我的”说着还讨喜地眨眨她那双灵动的眼睛。
“好了好了,来用早膳吧”吴耿知道吴忆烟最会说这些讨人欢喜的话再让她说下去等会儿只怕就要误了时辰了。
吴耿是个御下高手,在这将军府当查的下人紫自是不敢自专的,听得吴耿一句话,就一道一道地往红木圆桌上上菜,人影都要将人眼晃晕了,也不见脚步有半丝紊乱的。
吴耿虽是草莽出身,但淫浸官场多年,对那一套官家的礼仪也是最看重的,对于一双儿女礼仪的要求更是严苛的,免得让人说闲话。
早膳上齐,吴耿才动筷,这才轮到吴逸阳和吴忆烟动筷,吴忆烟先前吃了长寿面,早膳就用了些燕窝红枣羹,又尝了一块热乎的春卷便就把筷子搭在筷枕上。吴耿和吴逸阳都是行过军的,饭量就大了许多,但却都不是那狼吞虎咽的模样,一碗一筷,一饭一菜,吃得也是听不见半点嚼咽的声音。吴忆烟食不言这条规矩守得极好,自己吃完了,就安安静静地坐着,一时间竟是这外头的鸟鸣听得格外清楚。
用完早膳,吴忆烟就该进宫拜见皇帝和太后了,吴耿和吴逸阳陪着吴忆烟到将军府门口,吴耿按例嘱咐了几句,吴逸阳看父亲在场也不好和吴忆烟开玩笑,就简单说了两句,送着妹妹上了马车。
~~~~~~~~~~~~~~~皇宫,慈宁宫
吴忆烟是郡主,郡主多是外姓王或者已出嫁的公主的女儿,郡主生辰皇帝本是不必亲自见的,能够赏赐生辰礼已经是龙恩浩荡了。但这庆德郡主是太后的心肝儿肉儿,皇帝唯一的侄女,自是多看重了几分。
吴忆烟到慈宁宫时,皇帝正陪着太后,吴忆烟乖乖地跪下行了大礼,规规矩矩的模样倒是挑不出半分错来。
“庆德快起吧,今日是你生辰,朕特地来太后这儿看看”建德帝满脸慈爱的笑,明明也才近四十的年纪,脸上却是略显老态了,眼里的笑意倒是没有嘴上那么明显。
“那庆德可要多谢皇帝舅舅啦”吴忆烟最是会做这些表面功夫。
“摇摇快到哀家这儿来坐”太后坐在软榻上朝着吴忆烟招招手。
皇帝在场,礼不可废,吴忆烟亦步亦趋地走到软榻上坐下。
“你的鬼点子我早就和你皇帝舅舅说过了,灯台早早就吩咐人下去造了,今天你这小皮猴可有的闹喽”太后轻轻地刮了下吴忆烟的鼻子。
“那庆德可要好好谢谢皇帝舅舅了,皇帝舅舅真疼庆德”吴忆烟扯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任谁看了都是要心花怒放的。
“既然是庆德喜欢的,舅舅自然是要办到的,今日可要好好去玩儿。”皇帝笑呵呵地看着吴忆烟,俨然一个慈祥的舅舅,“灯会上鱼龙混杂,庆德身边的侍卫怕是不够,舅舅再拨几个暗卫给你,以防万一”
皇帝这话一出,太后脸上表情一僵,转瞬有挂上了笑意“还是皇帝最知我心的,我也是怕这皮猴儿胡闹,磕着碰着倒时候我这儿可又要心疼的。早些日子我就让她跟着荆国公家的小姐一同出去,荆国公家的守卫最是严密的,倒是不用担心。暗卫是在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哪能随随便便就给了人”
“庆德谢过皇帝舅舅,前几日我就与荆国公家的容瑾姐姐约好了,我保证不出乱子,多谢皇帝舅舅挂心”现任荆国公是太后的哥哥,吴忆烟交给他才更让人放心些。
“如此便是最好的,这样朕与母后都更放心些”皇帝见太后和吴忆烟这样婉言拒绝,也不好再给吴忆烟身边塞人,也就作罢了。
皇帝见太后和吴忆烟聊得甚欢,就推说还有折子没看完,就被簇拥着回了合清殿,步子晃晃悠悠到不像是赶着去办公的样子。
等着皇帝走远了,太后脸上的笑意才慢慢褪去,“如今皇帝的心思是越来越多了”
身边的苏嬷嬷赶忙递上一杯温温的茶,一脸正色地说“皇上向来如此,太后娘娘不必过于忧心”
太后低头,用嘴轻轻抿了一口茶,就盖上了青花瓷的茶盖,发出“叮”的一声响,转手搁在了梨花木案上,“铿”的一响。缓缓地收回手,用手指一颗一颗地数着圈在手上的小檀木佛珠。
数了好些颗,才直直地看着正小口吃糕点的吴忆烟。吴忆烟不知是被盯得心里发毛还是不经意地一抬头,正对上太后有些发怔的眼,只黑洞洞的一圈,倒像是在吴忆烟脸上找些什么。
吴忆烟笑着露出玉白的小软牙时,太后脸上嘴角才慢慢爬上平日里和蔼的笑,微松的眼皮搭在弯月般的凤眼上,微微扯起眼角的几丝皱纹。纤薄的手一点一点抚上吴忆烟的小脸,将她不经意细散的小碎发轻轻别到玲珑小巧的的耳朵后头,捉弄似的捏了捏玉珠般柔软的耳垂,问道“摇宝儿,过了生辰可是几岁了”
“您可别小瞧了我去,我可都13了,可不能再叫摇宝儿了,不然可要被人笑了去了”吴忆烟笑得一脸娇憨。
“有你外祖母在,谁敢笑话你,摇宝儿也只你外祖母叫,谁要敢叫,你就拿小鞭子抽他”说着,又捏了捏吴忆烟尖尖的小鼻头。
吴忆烟上前抱住了太后斜靠在软榻上的腰身,葱白的小手熟练地摸索到最熟悉的软肉,顽皮地摸了一遍又一遍,小脑袋轻轻搁在太后胸前,听着胸腔里柔柔的跳动声。
“外头可都说我给你宠得无法无天了,我可怕那唾沫淹我呢”嘴里说着害怕,脸上倒是没有半分惧意,樱桃似的小嘴像是化了蜜似的,笑得恁甜。
“合该是无法无天的”只听见太后哀哀地低声说了一句,便再没有下文了。吴忆烟晓得这是又想到母亲了,烟如公主一生担着温婉的名声,到了了郁结于心去了,这便是太后心头最软那处的硬刺,此生便是再难拔出了。
“那摇摇可再不管人说什么啦,要有人问起来只说是您说的,看他还敢吐半个字”
“你这皮猴,只管让人说,我倒不信还能给你说出什么花来”
隔着细滑的绸料,按着脊骨的纹路,一下一下抚着吴忆烟的背,轻轻点了点微微凸起的小骨包,太后修得精细的眉头就翻起了褶皱。
“最近没看着可是又挑食了,瞧这骨头都硌手了”
“我才没有呢,今天我可足足吃了一大碗长寿面呢,可别小瞧人。今日哥哥和爹爹还给了我生辰礼呢,外祖母可是忘了,怎的现在都不拿给我瞧瞧”说着嫣红的小嘴就翘到了鼻尖,睁大着一双漾着清波的杏眼。
“什么都忘了都不会忘了我们摇宝儿的礼物的,可不能现在拿上来,不然这一双眼可都要钻进去了,哪还理我这老太婆了”
“我可不会呢”听见生辰礼,这嘴角怕是挤着两颊生疼也不觉得了,可是又抱着太后念了好一会儿也不撒手。
往年每逢生辰,吴忆烟照例要在这宫中小住上一段日子的,任谁也是不敢多说什么。今年只是进宫一趟,太后已然是心肝儿似的疼得紧,自是要留着一起用膳的。
吴忆烟自打生下来这肠胃弱得很,吃得少也饿得快,不能多吃更不能少了,只能看着珍宝似的,掐着份量进食。镇日里是那糕点离不得身的,又是个贪吃的性子,太后只能派个稳重的绿禧时刻拿着那糕点袋子,防着那狡猾的小鼠偷吃。
今日桌上摆着的是吴忆烟惯爱吃的,翡翠芹香虾饺皇、招积鲍鱼盏这两道倒让吴忆烟停箸难离。若不是没到吃螃蟹的季节,吴忆烟定是要吃上个一头半头的。
用完膳,又陪着太后闹了好些会儿,才准了她出宫。等出了那到朱红的宫门,却是快金乌西落,玉兔东升。京华街上已经点起了星星点点的灯了,窸窸窣窣的叫嚷声如那星星之火,不知燎原之时是何阵势。
吴忆烟心想着还得回府一趟,换下身上这套冗杂的宫装,心里小猫挠似的,生生让绿禧催了好几次车夫,紧赶慢赶才到了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