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最尽的边缘幽幽泛上血红色的迷雾,悬挂在清冷的沉墨一样的夜色里。风呼啸似野兽仰着头在对陨月咆哮,没有一点星辰的痕迹飘零而落,陷落的废墟之中,爬行着鬼魅的喘息和贪婪的笑。
缓缓。
他慢慢走着。
黑袍在风中飒飒,头衣遮住了面庞。散落一旁的黑发在夜色里飞舞。周围的可怖却没有使他步伐有一丝一毫的错乱。似是十分熟悉,转身,石柱后悚然一道黑门掩闭。檐上只有一纯黑的匾,无字,却浸出血的颜色。
轻推。
大门猛地敞开。
“主上。”跪下。
大殿之上,正中的石椅却是背面朝后,椅背之上只留下了一痕血梅。
殿旁,昏暗的酒红色琉璃灯盏,映得这屋子越发阴森。
那只被灯光映得有些惨白的右手一下又一下敲击着石椅。“嗒”“嗒”敲击声却十分怪异,清脆却又不清脆,像是敲在骨器上的声音。
“阿秋。今日怎如此客气?”戏谑的声音从椅背后响起。
无人回答。
嗤笑。
“我的阿秋长大了,知道有所不言了。”那只手依旧敲击着,似是在思忖着什么。
“恳请主上准玊前去禹州。”清冷的声音响起。
“阿秋,你可真是不死心。”手指猛然用力,敲击声竟在空荡的大殿中回荡开来。
“这次事关重大,关系到春意阑珊的安危,为尽主上的养育之恩,玊拼尽全力定会将前朝妖后之子带回。”
“笑话!阿秋,这天下之大我准你随意到哪儿去,可是,无深和禹州你想都不要想!”那只右手猛地顿住,只看得见手上突出的青筋。
“玊恳请主上准许玊前去禹州!”
“玊恳请主上准许玊前去禹州!”
黑袍男子趴下,声音越发响亮。
“南塘秋!”终于椅背后的人被激怒,“今日之事我可以不在意,你快走,否则别怪我不念往日情分!”
那男子身子微顿。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叫他的全名,南塘秋。他本以为,他这辈子就是为了阿秋和玊这两个名字而活。
苦涩之感漫上心头。
“玊恳请……”
“滚!”一阵疾风袭来,吹下了那人的头衣。
“若是你想护住你之前的那帮垃圾。就消了你的念想,滚!”
他攥紧了拳头,慢慢地,却又松开。轻笑,慢慢起身,回头,一步一步。略带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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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阑珊,确如其名。无论四季,都是花香漫溢,莺飞蝶舞,好一番良辰美景。谁都不知春意阑珊到底是作何,只知春意阑珊做花草生意,向皇宫进献奇花异草。也无人能想到这片烂漫春景边的暗角。
“南先生此处可真是好啊。奴就是这皇宫里也不见得有这番好景致。”曲水亭中,众人拥着那个茶驼色衣袍红冠银发的老人。“屠公公真是谬赞了,这春意阑珊怎可与这天子的皇宫相比呢?这圣上的尊龙之气可就是这天下独一了。”一黑衣男道,“若是屠公公赏够了,且请去秋月堂喝茶歇息番,也便商量正事。”屠公公正了正脸色,笑道:“也好,那有劳摩苍公子了。”“请。”
二人步至秋月堂门前,却忽然有人上前:“首…摩苍公子……”摩苍回首对着屠公公略带歉意地笑笑,而后后退了两步,那人便上前耳语。屠公公依旧是一副笑容不变,他瞥了瞥摩苍渐锁的眉头,而后又回身对身后的小太监笑道:“这春意阑珊真是一个神奇之处呵。”而后便与其交谈起来。
“屠公公。”摩苍笑了笑,“可能此时不能与您共饮谈事了,西南那边的商货出了些问题,十分重要。需要鄙人去处理。这恐得耽搁些时间。可否让九渊陪您再去逛一逛,再尽兴些,或去后院的小梨园去听听戏。且劳烦您等会儿。”
“无碍无碍。”屠公公笑着摆摆手,“那摩苍公子有事便去忙着罢,奴等您。”“失陪失陪。”摩苍抱拳,便回身急匆匆地走了。
也不知后面屠公公又和众人谈论了些什么,就听见他抚掌大笑,“有趣啊,有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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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玊…不见了……”摩苍双手伏地,似是因为紧张,身体轻轻颤抖。
“摩苍,你的能耐却是不如以前了呵,连一个人都看不住吗。”右手一下一下敲着石椅,略有不耐烦的意味。
“全是在下失职。还请主上责罚。”
“呵,责罚你,我怎么舍得呢……你是谁呵,我怎会狠下心来责罚你呢……”
“在下即刻去搜捕玊,主上…”摩苍顿了顿,稍稍抬眸,“主上,是否可以以他们为威胁……”
“罢了罢了,我早知他会跑。阿秋何等聪明,你若是伤了那群垃圾,他便不会再回来了。真是,我终是理解民间的说法了,儿大不中留,儿大不由爹啊……”
摩苍听了这话,嘴角略略抽了抽,却急速地敛去脸上的微弱表情。
“那个老阉鬼呢?”
摩苍青筋跳了跳,他知道主上说的是谁,“被九渊带着,与他说好了要耽误些功夫。”
“那个老阉鬼还是说狗皇帝要见我吗?”
摩苍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是。”
“狗皇帝,死性不改。”
摩苍表示他不想听主上在这里骂人,却无奈。终于,石椅后的男人歇下了他的嘴,道:“若是有事便退了罢。”
“是。”摩苍起身,却不曾抬头,抱拳,后退至门外,离开了此地。
殿内,突然“轰隆”一声。石椅右侧猛地碎裂,裂成碎末,一阵狂风忽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吹起了这碎末。石末在风中飞舞着,即刻便被吹得无影无踪。
石椅后,一只鲜血淋漓的右手缓缓伸向石椅上端那盏琉璃灯。
“我的阿秋,终是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