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麒麟隐去,独摇子长出了一口气回过神来,收起怀中的寻常镜,来到师傅姑射子旁边跪了下来。
双手合十施礼之后,微笑说道:“恭喜师傅脱离苦海回归天地,福生无量天尊”!
然后让高蓬头搭手脱掉了师傅的外袍,整整齐齐叠好,收拾好遗物之后,抱着姑射子的尸身来到海边,将姑射子平放在于一块坚冰之上用力一推,坚冰载着姑射子飘向了茫茫的大海。
龙骧来到师姐身边,拉着独摇子的衣袖问道:“师叔死了,以后见不到他了,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悲伤”?
独摇子拉起龙骧的手,向着大海笑着吟道:“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
唱完回头笑着望着龙骧:“人生在世无非八个字,痴男怨女,悲欢离合!师傅虽然死了,只要我们还记得,他的灵魂将与你我同在;肉身即便为鱼鳖所食,最后的最后也会尘归尘土归土,化为气化为水,化为风化为雨,只要引力还在,他依然与我们同在一个星球。既然灵魂与肉身与我们同在,还有什么好悲伤得呢”?
龙骧似懂非懂的听着,想了一下抬头问道:“师姐,你带我见过耳朵上、跟手上挂着黄蛇的巨人,看过长着长毛的巨象和披着兽皮的猿猴,还有海上炮火连天的钢铁怪物;还有钢铁丛林、魔鬼云、与星星站在一起的钢铁水晶房屋,那些都是真的吗”?独摇子抿嘴一笑,摸着龙骧的脑壳说道:“当然是真的,不过跟我们不在同一时空。等我们回了终南山,我可以送你去到那些地方,学些本事回来”。
独摇子想了一下问道:“你想学什么本事?我都可以找到合适的人教你”。
“我想学挣钱,想学打仗!有了钱就能让我娘过上好日子,会打仗就能灭了野猪皮给我爹爹报仇”!龙骧想了一下认真的答道。
独摇子抿嘴摇了摇头问道:“你就不想学点别的本事吗”?
“一点儿都不想,有这两样就够了”!龙骧坚定的答道。
独摇子叹了口气:“行吧!都随你,你喜欢怎样就怎么样”,想了一下掐指一算,犹豫了一下问道:“若是你娘再给你生个弟弟,你还会对你娘亲好吗”?“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师姐你又骗我,有男人才能生娃,我爹不在了我娘怎么可能再给我生个弟弟”?
“西平堡出了内鬼,此时已经陷落,咱们赶回去怕是来不及了。我算了一下,好在会有一个男的,豁出性命把你娘给救出来,你娘还会跟他生个孩子,不过你的弟弟不姓龙,你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吗”?
龙骧低头想了许久,这才抬头回道:“我不能接受!救我娘可以,可是我娘不能嫁给他,我心里膈应”!
“可事到如今,能救你娘的只有他了。人命大如天,只要你娘还活着,高高兴兴的活着,不是比什么都好吗?你还太年轻,这世上的很多事,要等你长大以后才能明白”,独摇子摸着龙骧的头笑着说道。
龙骧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便点了点头:“你确定他能救出我娘”?独摇子点了点头,龙骧皱了眉头说道:“只要我娘愿意,那就由她去吧”。
“还有半瓶忘川之水呢?你给搞到哪里去了”?高蓬头在身后的沙滩上晃着瓷瓶,冲着龙骧大声喊道。
“我怕洒了糟蹋,就给喝了呀”?龙骧冲着愤怒的高蓬头诧异的问道:“怎么啦?不能喝吗”?
“败家玩意儿!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我得让你气死!太可惜啦”!高蓬头气的一屁股坐在沙滩之上,捶胸顿足连声哀叹。
“师姐,我做错什么了吗?老高怎么如此生气”?龙骧捏着独摇子的手问道。
独摇子轻叹了一声上前说道:“师伯,你别生气了,没什么可惜的,这都是冥冥中自有注定的事”!
然后对龙骧说道:“玉龙现世之后,将玉钟、你,还有柳大仙一起以天火焚之,不但替你去了蛇毒,还将你炼化成了神兽玄武。玄武知吉凶,通阴阳,能乘风驭水沟通幽冥地府与天庭,还能知晓周天之事,更能操控十万冥府鬼兵,神通广大”!
说完叹了口气,无奈了笑了一下:“可惜一口忘川水下肚,这些能力洗刷的干干净净!也就是说你已经彻底脱了仙缘,脱了道缘,只能以凡人之躯活此一生”!
说话指着捶胸顿足,长吁短叹的高蓬头:“他遇到你满心欢喜,以为找到了可传衣钵之人。可你喝了忘川水,玄武灵力尽失,天生梦中夺物的能力也会消失,就连道家入门级法术究其一生也注定无法掌握!所以他不是生气,而是惋惜,替自己也是替你惋惜”!
高蓬头原本只是捶胸顿足的抱怨,独摇子越说他越是伤心,涕泪横流嚎啕大哭,指着龙骧骂道:“不成器的东西,你有这份仙缘,随便修个几十年,修成吕祖、甚至二郎神这般境界也未可知。你可倒好,直接把自己打回原形,简直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呀”!
龙骧松开师姐的手,走上前拉着高蓬头的胳膊劝道:“师傅,你别生气了!要法术干啥,世上哪有那些歪门邪道!即便有那么几个歪门邪道,有你和师姐在,斩妖除魔还不是手到擒来,根本用不上我不是?所以没啥好可惜的”!
高蓬头听着一愣,收起了眼泪抓着龙骧的胳膊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再叫一遍我听听”!
“师傅啊!你不是一直让我叫你师傅吗”?高蓬头一把将龙骧抱进怀里:“哎!我的好徒儿!终于肯叫我一声师傅啦!真是个好孩子,不是见色起意,有了师姐便忘了师傅的白眼狼!为师若然没有看错你”!
南路负责突袭粮道的张明先,此时已经摸到了海州城。海州城原为大明的海州卫,位于海州河以北的玉皇山下,江山险固,人口众多,经济繁盛,和辽阳一样,历来都是辽东的南部的经济中心。城墙周围六里五十三步三尺、高三丈四尺,由夯土包砖而成,护城河深一丈二尺,阔三丈五尺,周围六里八十三步。有四座城门,东曰镇武、南曰广威风、西曰临清,北曰来远。
张明先对于海州地形了如指掌,直接杀奔海州西北的牛庄驿劫了一队粮车,扮作运粮队趁着夜色诈开了来远门。由于建奴精锐尽出,只剩些老弱病残守城,张明先进城之后,很快解决了二百守军,然后直奔东大仓和北大仓,将努尔哈赤囤积的粮草、军械、火药等物尽数焚毁。其后又分兵堵住四门屠城,自己亲自率军来到南门大街,将朝阳曹家、介休范家、以及曲阜孔家等汉奸商人尽数灭门,并将其商铺、粮栈、银号等一应产业,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为了配合南路向北突袭辽阳的龙骥部,张明先血洗海州之后,兵分四股一路向南,一夜之间席卷了析木、耀州、盖州、连云岛四处,焚毁村镇三十余个,只要见到金钱鼠尾辫的男丁无论老幼一概屠之。
待到阿巴泰三千骑兵赶到,繁华的海州早已变成了一座鬼城,别说活人,连会喘气的畜生都找不到一只。阿巴泰气的破口大骂,一边派人给努尔哈赤报信,一边沿着明军遗弃在道上的金银,往南面的娘娘宫方向追了上去。
海州大火熊熊之时,阿敏、奥巴台台吉和孙得功,也在范家皮货行掌柜的帮助之下,从西门杀进了西平堡。
范文程和范文寀兄弟投奔建奴以后,在辽东已经苦心经营了四年,向来不显山不露水只闷声发大财,其三弟范永斗名下的商号已然遍布辽东各处,家族财力隐隐有与曹三喜争雄之势。可以说,有大名官兵和百姓的地方,便有范家的商号,便安插有范家的眼线。
当天下午,范宪斗登上了医巫闾山高处,冲着西平堡方向竖起了三面红旗。天色暗下来之后,西门的范家酒庄,高高的挂起了十八个大红的灯笼,范宪斗见到灯笼,连忙派人通知阿敏,子时三刻可从西门进入西平。
这是努尔哈赤兵发西平半年前便已约好的暗号,西平堡的范家大掌柜,是皮货行的老板刘松耕,他远远望见山上的红旗,立刻会意,连忙请来了妹夫平阳桥守将闵云龙和步营都司金雄,三人一合计,子时以后正好是金雄换防西门,便命西门范家酒庄老板挂起了灯笼。
子时三刻山顶火起,西平堡城门大开,阿敏并未像往常一样派出奥巴台吉的蒙古兵,或汉奸孙得功的明军先行入城。而是命自己旗下佐领觉尔察氏和瑚济寨,各自率领镶蓝旗一千二百精锐入城摘取首功。一切进行的非常顺利,觉尔察氏和瑚济寨入城之后,分别控制了西门城防和西大街。紧随其后的奥巴台三千兵马也顺利进了西平城。
恰在此时,从东门和南门绕墙而来的巡城官王崇信,发现了西门的异样,连忙鸣枪示警,然后带着手下得余亲兵,直接抄刀与城头的觉尔察氏数百人马干了起来。在十字大街钟楼披甲而睡的罗一贯听见动静,连忙出门来看,。负责巡街的黑云鹤,也已经带着手下弟兄,在西大街和建奴战到了一处,罗一贯忙命城头军士下城准备巷战;又命全城民夫当街加固工事,利用矮墙节节阻击建奴骑兵;然后命炮营都司陈尚仁,速将城头的十余门火炮和炮营的三百余门佛朗机全部调来钟楼,而步营军士则荷枪实弹登上屋顶,居高临下朝建奴射击。
虽说黑云鹤只有五百弟兄,好在西大街只有四丈余宽,阿敏人马虽多却无法全面展开,便以长枪大盾为前部,阻挡建奴骑兵冲锋,二百余条鸟铳居于大盾之后三段齐射,将瑚济寨部牢牢压制在大街西段,为身后加固防御工事的百姓和民夫们争取时间。
王崇信在城头带领着二十余名亲兵,结成了两个鸳鸯阵拼命厮杀,想要夺回城头绞索放下断龙石,一边厮杀一边大声呐喊示警,可毕竟好汉敌不过人多,杀了十余名建奴之后,自己也只剩下了七人。再冲一阵之后只剩下三人,王崇信见势不妙,而城中也开始反击,便带着剩下的三个兄弟沿着城墙往南门撤去。王崇信想走,觉尔察氏却不会轻易放他,亲自带着二百重甲步兵紧随其后撵了上来。
觉尔察氏手握一柄斩马刀,死死盯着王崇信的背影,刚刚追到西南城角,“嗖”的一支羽箭破风而来,穿过面甲射中了自己的左颊,觉尔察氏脸上吃痛,连忙停下脚步摘掉面甲,刚要破口大骂,“噗”的一声又一支羽箭袭来,正中觉尔察氏右眼,觉尔察氏一声哀嚎软倒在地,吓的建奴甲士连忙结阵自守。紧随在他身边的分领硕尔惠低头一看,羽箭没入眼窝三寸有余,想来觉尔察氏必是活不成了,连忙大声下令,命军士们警戒,自己打眼四处细看,见城垛之下站起了一个健硕的妇人,一松手中弓弦又是一支羽箭,奔着自己射来。
硕尔惠连忙抬起双臂护住面门,羽箭射中腕上铁甲,叮铛一声落在了地上。硕尔惠见只一个妇人前来偷袭,振臂大呼:“不要怕,弟兄们冲呀,只有一个女人,大家一起上给我杀了她!”说话抡起大刀,向手提长弓的妇人冲了过去。妇人临危不乱,连发三箭射翻了三名建奴,冲着退下来的王崇信喊道:“将军快走,我来殿后”!王崇信看了一眼埋伏在墙垛之下的百姓:“你们且战且退,多加小心”!说完带着两名手下,急匆匆往南门城楼跑去。
持弓的健妇正是龙骧他娘叶元岚,她一边缓缓后撤一边张弓搭箭,后退了十步发了七箭射翻了七人。硕尔惠发了狠,带着手下弟兄恶狠狠的扑了过来,刚跑到西南城角,城垛暗影里,突然蹿出了一道瘦小的黑影,硕尔惠只听耳边“呼”的一声,一把柴刀勾住了自己的脖子,然后看见一柄大斧照着自己的铁盔砸了下来,硕尔惠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已命丧当场。
不等建奴甲士们反应过来,黑影身子一矮冲进了人群,发了疯似的左劈右砍,伏于暗影之中的四十多个百姓见黑影行动,也跟着冲了出来,拿着钢钎、木棍、柴刀、榔头等各式各样的农具上了战场,百姓们跟在冲锋在前的黑影身后补刀,叶元岚则隐于旗杆的暗影之中突出冷箭,一个突击打了建奴一个措手不及,眨眼之间便砍死砍伤了十多个人,建奴人马得追击之势为之一滞。
连发十三箭之后,叶元岚箭袋已空空如也,抬眼见西门方向有大批建奴弓箭手赶来,连忙抬臂大呼:“明仁兄弟,快撤!建奴援军到了”!张明仁四下一望,只一会儿的功夫,跟着自己的四十多个农夫只剩下十余个,四五个建奴的甲士已绕后冲向了叶元岚,张明仁连忙掉头往叶元岚身边杀去,大声喊道:“嫂子快跑!不用管我”!说话砍翻了一名建奴救下了一个弟兄:“你们快走,不要管我”!
叶元岚一侧身闪过向自己刺来的一刀,左手一翻用弓弦勒住了近身的一名建奴的脖子,右手从腰间摸出一柄短刀,“噗嗤”插进了建奴的锁骨,冲着张明仁喊道:“蠢货!还不快跑”!喊完收起短刀,俯身拾起建奴掉在地上的圆盾和腰刀,就地向前一滚,挥刀砍断了一名建奴的小腿,靠着圆盾向前一扑,砸倒了一名偷袭张明仁的建奴,与张明先和一个矮壮的农夫背靠背站在了一起。
登城得建奴甲士,都是身经百战之人,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之后很快回过神来,近二百余士兵结成了四个长阵,互相呼应着步步向前,不多时便将跟着叶元岚得百姓杀了个干净。
“嫂子!你过来干什么?还不快走!蠢货”!张明仁黑瘦的脸气的通红,急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了眼眶,面目狰狞的冲着叶元岚吼道。叶元岚见围过来的建奴越来越多,扭脸跟张明仁吼道:“你吼我?要死咱们一起死,你瞎叫唤个啥”?“你死了,骧儿咋办”?张明仁这一句话,彻底戳到了叶元岚的痛处,她望着已经冲过来,将三人重重围困几百建奴甲士,不由得眼泪夺眶而出。
叶元岚脸上淌泪吸了吸鼻子,抬头望向暗夜的天空,看见了明亮的北斗,情不自禁的想起给儿时的骧儿,讲颜超求寿和霍去病倒看北斗故事时候的情形,彷佛在暗夜得星空之中,看见了幼年骧儿胖乎乎得脸蛋,还不停发出咯咯的憨笑,叶元岚悲喜交集之下,笑着望向天空大声喊道:“骧儿!是娘对不起你”!喊完一翻手腕,将钢刀架在脖子上,咬牙一用力,割向了自己的喉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