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叶元岚喊对不起骧儿张明仁便觉得不对劲,于是收好柴刀,留心观察着叶元岚的一举一动。
见叶元岚抬刀自刎,一把攥住了叶元岚的手腕,狰狞的吼道:“我还没死,你就不能死”!
“蠢货!你放手!你想让我落入建奴之手被人糟蹋”?张明仁瘸着腿凑近了一步,红着眼喊道:“我不管!我没死你就不能死”!说话按下了叶元岚的胳膊,对靠在身后的一个十八九岁,生的十分宽壮的农夫喊道:“王德厚!敢不敢跟我再杀一场”!
“叶大姐将门虎女!明先哥百战余生!我王德厚能跟你们死在一起,对得起祖宗,这辈子值了”!
不等张明仁发话,王德厚抡起了手中撬石头用的三十多斤重的钢钎,爆喝一声,扑向了密密麻麻的建奴一通乱打,张明仁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攥紧大斧,冲着王德厚喊道:“方向反了,随我向东”!说话矮身抡起大斧,像枚陀螺一样,左砍右劈冲入了敌阵,每一斧都是同归于尽的求死路数。叶元岚见二人如此悍不畏死,一腔热血也被点燃,满腔的国恨家仇也齐齐涌上了心头,于是扔了圆盾,攥紧钢刀跟着二人杀了上去。
叶元岚三十六岁正是当打之年,生的身材高大,又因长期干农活气力充足,将一柄钢刀使得虎虎生风,其悍勇之姿不亚男子。三人彼此呼应,往东城方向杀了过去,以搏命之姿冲杀了二十余部,便砍死了十多名建奴。
一名世管佐领见叶元岚悍勇,抬手要来一柄铁脊弓,弯弓搭箭冲着叶元岚的后心射了过去,好在张明仁心里一直记挂着叶元岚的安危,佐领的动向早被他看在眼里,不等羽箭射出,已拾起一面大盾挡在了叶元岚的后心。一箭落空之后佐领大怒,厉声喝道:“误伤者以阵亡计!给我乱箭射死他们”!佐领一挥手,召来了几十名弓箭手,吱呀呀一阵弦响对准三人便射。
一见大事不妙,张明仁奋力掷出了手中砍缺的大斧,抱起大盾护在了叶元岚身后,王德厚年轻反应很快,也拾起了一面大盾,护住张明仁暴露在外的肩膀。叮叮当当一阵箭雨过后,王德厚左边大腿中了两箭歪倒在地。张明仁顾不得自身安危,将大盾立在地上按着叶元岚的肩膀让她蹲下,自己拾起王德厚掉落的大盾,将王德厚要害护住,自己就地一滚抱起了一面圆盾,龟缩盾后挡在了叶元岚膝盖前面。
“劈里啪啦”又是一阵箭雨袭来,张明仁的额头、左臂和右小腿各种了一箭。叶元岚急的一把扯住张明仁的衣领大喊:“明仁!快躲进来”!射在脑门上的羽箭较软,并没有透骨而入,直接跌落在地,张明仁揉了揉脑门,一咬牙扯掉了小腿和左臂的羽箭,强忍疼痛冲着叶元岚咧嘴一笑:“不碍事!好在不是凤羽箭”!
话音刚落,劈里啪啦又是一阵羽箭射来,三段齐射之后,世管佐领抬手喊道:“对面的汉狗,还敢不敢嚣张?若你你们跪地乞降,看在你们一身本事的份上,爷爷我或许可以大发慈悲,收了你们三人做我的包衣”!
“额日你先人”!张明仁想都没想探头骂道!“瞅你那尿性!滚犊子”!王德厚也跟着骂了一句。
叶元岚低头一笑,看了看这个矮自己半头的小个子男人,她英气勃勃的俊脸之不禁上泛起了一丝红晕,捂嘴笑道:“我就喜欢你这种口才好的男人!你看我的”!说完脸色一沉探出头,红着眼睛瞪着佐领大声吼道:“汉人不死绝!汉魂永不灭”!
张明仁和王德厚对视了一眼,一齐跟着叶元岚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汉人不死绝!汉魂永不灭”!
等二人喊完三声,叶元岚干脆扔了手中大盾,抬脚一搓挑起了一杆长枪横在身前,厉声喝道:“少废话,今日唯有一死”!
张明仁和王德厚二人也扔了盾牌,挣扎着站起身来,靠在叶元岚两旁,攥着弯刀喊道:“来吧”!
佐领一声冷笑,挥手喝道:“射死他们!快射”!
就在众兵丁弯弓搭箭要射的霎那,原本晴朗的暗夜城头,突然一阵剧烈的东风夹杂着雪花袭来,好似长了眼睛一般,直接绕开了叶元岚三人而过,吹的城头的建奴甲士们东倒西歪,特别是面向东方的弓箭手们,冷风像钢刀一般从眼角刮过,完全睁不开眼。
叶元岚见机不可失,大喝一声:“跟我走”!提着长枪带着二人,掉头从被东风刮的东倒西歪的人群中,杀向了城东。三人突围之后,这阵怪风便立时停了下来,王德厚扶着张明仁,一边跟在叶元岚身后往东城楼跑,一便回望着紧紧追过来的建奴叹道:“莫非这世间真有神明,这道东风来的也太及时了点儿吧”
叶元岚迎面撞见带着人马回援的王崇信,王崇信看到三人抬手大喊:“快趴下”!然后回身喝道:“列队!射击”!叶元岚见王崇信身后齐刷刷站着三排手持火铳的军士,连忙按着二人肩膀伏在地上,匍匐着往前爬去。王崇信这边鸟铳一通三段击之后,拥挤着黏上来的建奴们前排纷纷倒下,余人纷纷就地寻找掩体不敢上前,叶元岚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西大街的巷战还在继续,瑚济寨和奥巴台吉部,遭到了黑云鹤部的迎头痛击后,阿敏很快作出了反应。阿敏命瑚济寨和奥巴台吉顶住明军的正面截击;镶蓝旗剩余人马一分为二,贴着城墙绕过西大街,往东门方向移动封死四门;其后又命孙得功部汉军持火枪鸟铳登城,居高临下,对攀爬在民房顶上射击的大明步兵营发起攻击。
一时间西平四城硝烟弥漫,处处都是战场。炮营、步营、辎重兵、民夫、以及全城的男女老少一起上阵,全都加入了战斗,青壮男丁拿着武器上阵杀敌,老弱妇孺搬沙包、抗麻袋、砌砖头,沿街构筑工事。双拳难敌四手,明军开战之初又失了先机,很快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只能一步一步往钟楼方向收缩防线。
四座城门只剩东门一处还在明军手里,可东门瓮城已经堵死,整个西平的军士和百姓们已经成了瓮中之鳖,罗一贯担心百信安危,矗立钟楼城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筹莫展。恰在此时,西平城中的大户,赵家族长赵兴贤,王家族长王博简前来求见,罗一贯连忙跑下钟楼来迎,要亲自扶赵老爷子上城观战。
赵兴贤七十有四,生的瘦瘦小小须发花白,他一把推开罗一贯的胳膊说道:“军情紧急咱们无需客套,长话短说。罗将军,你只有三千人马万难防住四城。我和博简老弟已经议过,南北大街的防务请将军交给我们二人负责;您只需率部专注迎战西门之敌便可”!罗一贯惊讶的问道:“老爷子,你赵家虽是大户,男丁不过三十余;王家男丁只有十余人,如何守得住南北二城”?
王博简五十来岁,捋须笑道:“将军勿忧,我们两家男丁虽少,可您别忘了我们是作什么营生的。我家世代经营油坊,赵老爷子更是远近闻名的炮匠,赵家坊的鞭炮和烟花在辽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罗一贯听完心里一惊,抓着王博简的胳膊问道:“博简兄,莫非你们打算......”,王博简不等罗一贯说完,拉开罗一贯的手笑道:“保家卫国,战死沙场,可不只你们大头兵独一份的荣耀”!
赵兴贤须眉倒竖,以拐杵地忿忿的接口说道:“野猪皮在辽东肆虐四十余年,屠我同胞占我土地,朝廷暗弱无能,辽东百姓根本指望不上,咱们只能依靠自己。建奴既然杀上门来,就得让他知道知道,这西平好进不好出!汉家男儿可不是好欺负的!我们赵家、他们王家的孩子,有一个算一个,能一个换一个最好,若是不能,哪怕十个换一个,老子也在所不惜”!
一听此言,罗一贯神色凛然后退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在了两位族长面前,“咚咚咚”冲着二人磕了三个响头,虎目含泪咬着牙拱手说道:“两位老英雄,你们都是好样的!二位放心,我罗一贯早有必死之心,拼光全部人马也在所不惜,就算千刀万剐,也不会辜负全城的百姓”!赵兴贤和王博简一听罗一贯如此说,对视一眼,冲罗一贯一拱手掉头便走。
刚走了十几步,赵兴贤忽然扔了拐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看着老爷子涕泪横流的模样,王博简连忙伸手去扶,诧异地问道:“老爷子,您怎么了?是不是后悔了”?赵兴贤闭目摇头,长声哭道:“若满朝将士皆如罗将军这般忠勇,何愁边患不宁?何愁建奴不灭”?
是夜丑时,巡抚王化贞和惠世扬二人化装成逃难的百姓回到了宁远城。宁远城始建于明朝宣德三年(公元1428年),隆庆二年(公元1568年)毁于大地震,由于其地处辽东后方,朝廷一直无人在意,护城河已经荒草丛生,城墙残破不堪,只有五百余老弱病残驻守城防。
王化贞一入城,便当街被闻风赶来的辽东经略熊廷弼逮个正着,王化贞和惠世扬皆是一身补丁的农夫打扮,须发凌乱不堪,满身污泥,王化贞远远看见骑着高头大马衣着光鲜的熊廷弼,不禁自惭形秽,以袖掩面视而不见。熊廷弼满面红光,打马来到王化贞面前哈哈大笑,用马鞭指着王化贞对身边的监军太监和御史方震孺笑道:“看见没,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辽东巡抚王化贞”!
说完俯身笑着问道:“肖乾老弟,你不是说六万军队就可以把敌人一举荡平,到头来怎么样呢”?“首辅叶大人和兵部张大人如此看重你,给了你十五万精兵,这仗究竟打的如何?兵马现在何处呀”?熊廷弼冲着王化贞好一阵奚落。
王化贞想了一下掩面说道:“熊经略,事到如今,您有必要再来奚落下官吗?再说下官临走之前已做了妥善安置,我已命祁秉忠接管广宁;命祖大寿将将士家小转移至宁远城,又命各府道衙门坚壁清野将二十万辽民尽数迁往山海关;命镇武堡刘渠接管镇宁堡防务。我已经尽力而为了熊大人,您不能抓着着下官的一丁点儿过失,死揪着不放呀”!
熊廷弼冷笑一声:“下官?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么谦虚!一丁点儿过失?丢了偌大的广宁没了,在您看来只是一丁点儿过失”?熊廷弼用马鞭指着大街上百姓:“将士家小确实进了宁远,祖大寿人在哪里?坚壁清野?二十万辽民迁往山海关一事我怎么不知道?他们人在哪里?你命刘渠接管镇宁堡,镇宁堡丢了你不知道吗?刘渠率部撤回广宁,可你的心腹江朝栋,又临阵倒戈了,你也不知道吗”?
王化贞听完这些话冷汗直冒,抬头问道:“此话当真”?
熊廷弼冷笑一声:“哼!你的爱将孙得功投降,拖着我大明的火炮炮轰西平;你的中军参将鲍承甫已经做了野猪皮的参谋,如今更名鲍承先,要为野猪皮称霸中原一马当先;还有你的心腹江朝栋向野猪皮乞降!你身为一方巡抚,只好大言喜奉承,搞得辽东人心离散汉奸成群,看看你用的这些人,都他妈是些什么货色!广宁丢失你罪责难逃,我打算一五十一上报朝廷,你就等着抄家问斩吧”!
王化贞吓的脸色惨白一屁股坐在地上,后心冷汗直冒,他左右一望,一把拉住惠世扬的衣袖,哭着求道:“抑我老弟,你我同为东林一脉,可要为作证为我说话呀!你知道的,我在广宁的布防没有问题,是熊廷弼处处与我们东林党作对,从中作梗才致此惨败的呀”!
惠世扬低头略一沉吟,脸色一变甩开了王化贞的胳膊,厉声喝道:“谁和你同为东林一脉?你可不要狗急跳墙胡乱咬人”!
王化贞的表情瞬间僵住了,乜呆呆的看了半天一身正气的惠世扬,抬袖擦了一把眼泪,恶狠狠的指着熊廷弼、惠世扬、方震孺三人骂道:“同为一朝臣子,你们竟然如此恶毒,一个个只会落井下石!你们等着”!
王化贞起身冲着熊廷弼面目狰狞的骂道:“熊廷弼,本官现在还是辽东巡抚,你就敢如此奚落于我”!然后指着惠世扬和方震孺骂道:“东林党!楚党!你们等着,我去找魏公公,把你们的破事儿全给抖落出来,你们一个也别想好过”!说完扭头便往城外走去,回身还朝熊廷弼啐了一口:“恶毒!下作!咱们朝堂之上见输赢!弄不死你熊廷弼,老子不姓王”!
“恶毒?下作?王化贞你就是个畜生!你背后我捅刀子不恶毒?串联官兵夺我兵权,联合御史弹劾于我你不下作?我看你他妈就是条畜生”!熊廷弼气的破口大骂,打马追上王化贞,一鞭抽在了王化贞的后脑勺上,王化贞盛怒之下回身揪住马鞭,将熊廷弼拖下马来,二人盛怒之下,不顾斯文,就在宁远城的东门大街之上,互相撕扯扭打在了一起。
熊廷弼虽然年纪较大,可生的膀大腰圆,不多时便将瘦小的王化贞坐在了屁股底下,左右开弓饱以老拳,打的王化贞鼻青脸肿哭爹喊娘,街上的商户和百姓看着当朝二品大员当街互殴,十分新鲜,齐齐围上前来加油喝彩,给赢家鼓劲儿!
惠世扬,方震孺,以及监军太监并未上前劝解,而是和城北的百姓军士们一道,津津有味的看戏。正看的起劲,城外两匹飞马来报:“经略大人!不好了!塔山附近发现了大量建奴精锐骑兵,正在四处烧杀抢掠,塔山堡求援”!“报!沙后所发现建奴精兵,正自西向东朝宁远城包抄而来,觉华岛守将金冠担心粮草有失,恳请经略大人速调援军协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