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条军报可把二人吓的够呛,熊廷弼连忙起身,顺手拉起了王化贞回头问道:“沙后所?那建奴岂不是离前屯、山海关已经不远了?消息可靠吗”?军士拱手回报:“消息千真万确,昨日祖大寿在冶山坡遭遇了四贝勒黄台吉,一场恶战过后,祖大寿的两千精骑只剩下不到三百人,所有军饷全被劫走!还有,咱们押往高台堡的粮草,途中也遭遇了建奴骑兵主力,人马尽失,粮食全被劫走了”!
王化贞顾不得擦拭面上鲜血,连连跺脚哭道:“四贝勒竟然也到了?看来野猪皮大军至此已经不远!完了完了,这下可全完了!这回你我不光丢了广宁,连大凌河、锦州、乃至整个山海关以东可能全都要丢了”!说话抬手推了熊廷弼一把:“熊廷弼,你打死我呀!打死我干净”!然后指着惠世扬和方震孺,以及监军太监哭着喊道:“这下祸闯大了,你们谁也没跑!都得留下给老子陪葬”!
监军太监温裕冷哼一声:“切!让我给你们东林党、楚党垫背,你想得倒是挺美”!
军情如此紧急,巡抚和经略还在互相扯皮,宁远守将韩初命看不下去了,直接挤出人群,来到二人面前一拱手:“经略大人,如今海面结冰,建奴骑兵一个冲锋便可上岛,觉华岛囤积着辽东的大半粮饷,万万不能有失,请大人将您的五千京营交给属下带领,我这就出城驰援觉华岛,和建奴决一死战”!
熊廷弼一瞪眼骂道:“驰援觉华岛?宁远怎么办?大人们商议军情,有你一个小小守备插嘴的份”?
王化贞一听韩初命的建议,也急红了眼,指着韩初命骂道:“放肆!建奴于沙后所断我后路,五千兵马给了你,我们咋办?天子还在等我二人回京述职!如此天大的干系,你一个小小的守备担当的起吗”?
熊廷弼还是头一次如此欣赏王化贞,见他说的有理,连连点点头冲韩初命道:“还是巡抚大人识大体,你且听听他老人家意见”!
韩初命瞅着俩人德行,冷笑着说道:“听你妈!辽东坏就坏在你们这些党徒之手,可耻呀可耻!爷爷我不伺候了”!说完一把扯下头盔扔在了地上,抬手大声喊道:“弟兄们,想活命的,带上家眷跟我走”!韩初命一声吆喝,看热闹的大头兵和百姓们云起响应,“同去同去!韩将军等我”!“大明没戏了!咱们自寻活路去咯”!“狗屁巡抚!狗屁经略!我呸!啥也不是”!
见宁远大部分守军和百姓都追随韩初命出了北门,其余人也做了鸟兽散。熊廷弼挽着王化贞的手说道:“肖乾老弟,辽东已然一败涂地,如今更是你我生死关头,还望老弟不计前嫌与我联手商议对策,或许事情还有转机呀”!
王化贞眼珠子转了几转,唤来惠世扬附耳说了几句,一伸手说道:“经略大人,可否借你尚方宝剑一用,本官要用它发号施令”!熊廷弼连忙唤来亲兵,将捧着的尚方宝剑交给王化贞,王化贞将宝剑交与惠世扬捧着,然后一抬手迈着方步喊道:“来呀!回衙门升堂”!
王化贞回来不及去后室更衣,大步流星直奔衙门往大堂一坐,一拍惊堂木喝道:“来呀!给我把努尔哈赤的奸细,这几个监军太监拉出去砍了”!监军太监温裕刚上大堂,还没明白咋回事,便被惠世扬一剑捅了个对穿,其余几个小太监眨眼之间也纷纷人头落地。
熊廷弼一看这架势就傻了眼,指着王化贞骂道:“你你你!你竟然拿着我的尚方宝剑杀人”!
王化贞擦了把鼻血,冷眼一横熊廷弼:“监军太监克扣军饷、贪墨索贿作威作福,导致军心涣散,其罪一也;煽风点火,四处挑拨离间,以致你我经抚不和,其罪二也;里通外国,私授军粮火器与努尔哈赤,更串联孙得功、鲍承甫、江朝栋等人临阵倒戈其罪三也;更为可恶的是,私夺熊经略之兵权,篡改辽东战报欺瞒天子,其罪四也!如此恶贯满盈,你说他该不该杀”?
见熊廷弼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王化贞继续说道:“野猪皮联络蒙古诸部,纠集了四十万大军入侵辽东!建奴势大且锋芒正盛,大明十五万健儿三军用命,浴血奋战,可惜力不能敌。以致广宁四十七个大小屯堡、以及大凌河、锦州、觉华岛、松山、杏山、大兴堡、塔山乃至前屯,山海关以东所有的大明疆土落入了贼手。熊廷弼得知实情十分愤慨,单枪匹马截杀投敌的温裕,亲手斩他于马下”!
熊廷弼被王化贞劈里啪啦一番话说得呆住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张大嘴巴问道:“四十万大军,这个谎扯的有点大吧”!
“那你说怎么办?魏阉如今圣眷正隆,权力蒸蒸日上,若拿广宁之战做文章,定能借此机会,将我东林党和你楚党连根拔起。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和天下的黎民百姓计,即便丢了整个辽东,也绝对不能让魏阉得逞!咱两党联手,天大的谎言假以时日未必圆不过去”!
惠世扬收起尚方宝剑,凛然说道:“说的没错!辽东丢了还可以夺回来,可若让魏阉得了势,我东林党可就永无出头之日了”!说完冲着熊廷弼怒目而视:“你作为楚党四君子之一,可愿与我东林党手”?
见熊廷弼面有难色,惠世扬上前劝道:“你我死便死了,在坐四位的人头也算不得什么!若你还有一丁点儿忠义之心,当以扫除阉党清君侧为从政第一要务!努尔哈赤虽强毕竟是边患,小小癣疥之疾尔。太监专权才是我大明最大的祸害,王振,汪直,刘瑾,王安这些遗臭万年的名字,全你都忘了吗?如今冉冉升起的魏忠贤,更是我大明朝野之公敌!咱们正好借此机会,联起手来拿温裕大作文章,将魏忠贤一党连根拔起!到时候朝堂还不是你楚党和我东林党人说了算,咱们将来选贤任能,必能克复广宁,甚至荡平辽东也未可知呀”!
方震孺是出了名的痛恨魏忠贤,听完惠世扬的一番话连连点头附和。见熊廷弼面色惨白沉默不语,上前问道:“飞白兄,你到底作何感想,还有什么顾虑,不妨说出来听听”!
熊廷弼摇摇头叹了口气,冲王化贞拱手说道:“肖乾老弟忠心谋国,老成持重,堪称栋梁之才,实乃我辈之典范!你的为官之能从政之道,熊某更是望尘莫及!熊某惭愧之至,一切但凭王大人吩咐,熊某唯命是从便是”!
熊廷弼说出这番话来,真不是讥讽,却也不是纯粹的恭维,而是发自心底的后怕,若自己坚持与王化贞为敌,以王化贞的应变和手腕,十个熊廷弼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早晚得落个抄家问斩的下场,况且惠世扬是用自己的尚方宝剑杀的温裕,与阉党的梁子已然结下,贼船一旦上了,这辈子可就再难脱身了。
四人一合计,联名给朝廷发了六百里加急战报,同时以贼兵势大,需要保存实力为由,严令山海关以东三十七万明军,于十日之内务必尽数撤进关内,违令者军法从事。如此以来,大明苦心经营百年的关宁锦防线乃至整个辽东,就这样轻飘飘的拱手让与了他人。
努尔哈赤祖是小部落的酋长出身,当年十三副甲胄起家的时候,像他这种女真小酋长,在辽东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打了一辈子仗,征服建州、统一女真、建国称汗以后已然脱不了小家子习气。别说王化贞和熊廷弼将整个辽东拱手让他他不敢接,就连江朝栋以家人作为人质,迎接他的大军进入广宁城,他也十分犹豫,召集众将议了半宿还是拿不定不主意。
努尔哈赤黄泥洼一战之后,损兵折将七千余,而西平城还有养精蓄锐多时的两万明军,江朝栋兵精粮足,更有火炮和坚城在手,努尔哈赤死活就是想不明白,为何江朝栋会甘心投降,料想其中必定有诈。因此无论鲍承甫和手下如何劝说,老奴死活就是不敢进城。
努尔哈赤在城外一直磨磨蹭蹭熬到天明,恰好范文程赶到,连忙请到汗帐问计。
“宪斗先生,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你说这广宁城咱们该是怎么个进法”?努尔哈赤拉着范宪斗的胳膊请教,范宪斗哈哈一笑回道:“大汗勿忧,入这广宁城其实容易!可以分为五步来走”!
努尔哈赤大喜:“愿闻其详”!范宪斗掰着手指头数到:“第一步是鸿门宴,邀西平百户和把总以上军官前来赴宴,扣位人质,于宴席之间快速甄别,进行分类处置;第二步接管四门城防;第三步是缴械整编,挑选精锐健儿八千编成两个汉军旗,交可靠之人率领,命他们即刻出发攻打大凌河以调虎离山;第四步引蛇出洞,命新降兵卒放下武器,步行去往闾阳大营领赏,大汗可在黄泥洼设伏聚而歼之!第五步接管军械粮草,将城内剩余废物尽数屠之,以免浪费咱家口粮。大汗以为如何”?
努尔哈赤想了一下:“此计甚好,只是甄别军官,以及挑选健卒编制汉军旗这两件事极其,不知先生有何妙计”?
范宪斗微微一笑:“此事说来也十分容易,大汗只需颁布一道命令:凡诚心归顺者,必先剃发易服;凡剃发易服者,每丁赠丁份土地30亩;丁份土地的差徭、粮草、布匹永停输纳,惟服兵役;编入汉八旗壮丁者,战后封赏与大金勇士一般不二”。
说完笑着补充:“大明以孝治天下,《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大明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三十,洪武元年二月十一日,朱元璋曾亲自颁诏,复衣冠如唐制,胡服胡言胡姓一切禁止,于是百有余年之胡俗,尽复中国之旧!汉人对于孝道和汉家衣冠极其看重,若明军将士同意剃发易服,便是彻底与祖宗决裂,与大明决裂,诚心归顺我大金”!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还是谨慎的追问:“若此举激起哗变又该如何?若大明将士没人答应剃发易服咋办”?
范宪斗冷笑一声:“百户和把总以上军官,不答应砍了便是;至于大头兵更好对付,只要他们同意放下兵器,去闾阳领五十两银子的赏钱便可离开,不愿意离开的,也允许他们在西平城内继续生活”。
努尔哈赤当下会意,拍着范文程的肩膀哈哈大笑:“宪斗先生足智多谋,真乃再世诸葛!那咱们就依计行事”!范宪斗躬身笑道:“多谢大汗谬赞,小子岂敢与诸葛武侯相提并论!不过属下还是要多一句嘴,为保城内粮草军械万无一失,可火速遣人传令,命在广宁外围的代善、阿敏、和黄台吉三位贝勒星夜向我方靠拢,以免发生意外”!
一切完全按照范宪斗的计策行事,鸿门宴上江朝栋当场同意剃发易服。而看守粮仓的黑云鹄更加干脆,带着下属辎重兵和民夫队的三十余名军官,齐刷刷跪在地上,强烈要求现场剃头,努尔哈赤大喜过往,亲自上前为黑云鹄剃头梳辫,并当场升他为副将,位在孙得功之上。而那些拒绝剃发易服的将官,一共一百六十余人,则被当场斩首示众。
接管城防和缴械也进行的十分顺利,在江朝栋的鼓动下,努尔哈赤成功收编了汉奸九千余人,努尔哈赤在其中安插亲信,命江朝栋三日内整编完毕兵发大凌河,而原属黑云鹄麾下的两千民夫和辎重兵,继续归他率领负责看守大仓。
剩余明军除了部分出城四散逃走之外,剩余一万二千人均被聚歼于黄泥洼。为彰显覆育列国英明汗努尔哈赤的武功,范宪斗亲自带人砍下了一万两千余明军降卒的头颅,在黄泥洼高处的大道旁,就地筑造“京观”一座,即将一万两千余颗人头,堆成金字塔形的小山,以青石为基盖土夯实,并立碑以记之。
黄泥洼筑京观之时,西平堡的罗一贯也迎来的生平最为惨烈的一战。
阿敏已将西平堡的城墙和四门全部占领,分兵三路从西南北三面向钟楼方向杀去。由于南北两条大街均由城中百姓把守,基本没有遇到任何成建制的抵抗,镶蓝旗大军结成方阵快速向前推进,很快便冲到钟楼牌坊下,临时构筑的两道矮墙前面,坐在东门城楼观战的阿敏十分兴奋,他很清楚,只要突破了这两道矮墙,钟楼便近在咫尺可一鼓而下。
就在他暗自庆幸胜利在望的时候,战场南北两条大街各自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北大街镶蓝旗甲士方阵的后部,颤颤巍巍出来一个圆滚滚胖乎乎,拄着拐杖叼着一杆巨大的旱烟袋的白发老头,身后跟着八个年轻壮丁,抬着两口巨大的陶缸当街放下。老头冲着镶蓝旗后部甲士连连挥手吆喝,阿敏问身边的平阳桥守备闵云龙:“这老汉干啥的?这两口大缸里头装的什么玩意”?
闵云龙单膝跪地恭敬地回道:“回贝勒爷的话,抬的应该是两大缸美酒,我们汉人遇到仁义之师,必然有德高望重的老人抬着酒肉劳军,好像还有个专门的说法,叫做箪食壶浆”!
阿敏冷冷的哼了一声:“仁义之师?哈哈哈!等我杀了罗一贯,屠了西平城,让你好好见识见识啥叫仁义之师”!
二人正说着话,建奴后队过来了十个甲士围住了老汉,阻止他继续往前走,老汉从腰上解下了一个酒葫芦,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然后递给了一名甲士之后连连作揖,甲士接过酒葫芦喝了一口却并不领情,似乎觉得老汉妨碍作战,一刀扎向了老汉的腹部,老汉挺着肚皮呵呵一笑毫发无伤,扔了拐杖往前一扑,竟然将身披重甲的健卒压在了身下,其余甲士连忙上前去拉老汉。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过后,老头扑倒得位置腾起了一股巨大得青烟,两丈之内血肉模糊,老汉尸骨无存,压在他身下的甲士,整个腹腔被炸的只剩下了一副骨架。
阿敏惊讶万分,腾的起身骂道:“好个老不死的汉狗,竟敢杀我大金勇士!传令三军,一个时辰内必须拿下钟楼,我要用全城汉狗的血,祭奠我大金勇士的英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