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敏的愤怒也仅仅只是愤怒,强盗需要为自己的禽兽行径付出代价。
北街一声震天的巨响,让十余名镶蓝旗甲士当场丧命,极度愤怒的建奴大军暂时放弃了冲击钟楼,掉头往北大街后方守着两口大缸的八个平民百姓冲了过去。刚刚冲回北大街中段,街道两旁大门紧闭的商铺,突然同时大门洞开,冲出了数十名抱着陶罐得男男女女,一窝蜂扑向了镶蓝旗的建奴军阵,老赵头带来的八条汉子也同时动手,滚着点燃了的,装满火药和铁砂的陶缸朝建奴大军迎了上去。
轰隆隆一通冲天巨响,北大街浓烟滚滚,硝烟散去之后,半条北大街一片血肉模糊,百余名建奴甲士命丧当场,致残或受伤者数以千计,族长赵兴贤带着自家的几十名儿郎和妇女,拼上自己的青春年华,赌上了血肉之躯,以自杀式袭击的方式阻挡着强盗的进攻,守护自己的家园。赵兴贤以衰朽之躯老弱之身,用自己的生命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钟楼上的罗一贯含着眼泪望向北方,赵兴贤虽死却言犹在耳:“野猪皮在辽东肆虐四十余年,屠我同胞占我土地,朝廷暗弱无能,辽东百姓根本指望不上,只能依靠自己”,罗一贯擦了一把眼泪,忿忿的说道:“兴贤公走好!我罗一贯随后就到!朝廷虽然暗弱,可我大明还有万万汉家儿郎,泱泱华夏岂会无人?岂能任由野猪皮在我汉家土地之上肆虐下去”!“来人呀!速传将令!命炮营都司陈尚仁无论如何挡住西大街的攻势!命黑云鹤、王崇信各领五十敢死之士,配合赵王两家杀贼”,罗一贯咬牙切齿的吩咐道。
北大街建奴的攻势有所缓和,不是因为死伤太多,而是在北大街与钟楼交接的牌坊下面两堵矮墙之间,还整整齐齐的码着六口陶缸,陶缸旁边的小板凳上,坐着一个叼着旱烟袋的老太太,老太太举着火铳,还不时探出头冲着北街上得建奴大军放枪。不明虚实的镶蓝旗佐领不敢贸然行动,只能派人上城请二贝勒阿敏定夺。
他们可以等,王崇信却不给他们等待的机会,带着敢死队绕过矮墙杀了过来。王崇信带人抬着六架佛朗机当街架起,对准散乱的建奴军阵一通乱射,一口气打光了六十多个子铳,然后提着钢刀带着弟兄,饿虎下山般扑了上去,和镶蓝旗的甲士们滚成一团战到了一处。
南大街这边的王博简,几乎和赵兴贤同时动的手,王家虽然人丁较赵家少些,可他的组织能力却在赵兴贤之上,王家子弟挨家挨户借油的时候,联络了三百多平民百姓帮忙。南大街与钟楼的入口,被王博简带人用放倒的牌坊和拆卸下来的房梁,堵了严实,镶蓝旗大军一入南街,后路便被王博简轰来的十几套骡马大车挤的死死的。
南街佐领见中了埋伏,连忙下令分散撤军,可街市两旁的商铺大门均被顶死。就在建奴大兵争先恐后挤成一团撞门的时候,街道两边二楼的窗户齐齐打开,百姓们将整桶整罐的菜籽油、烧开的猪油、守城用的猛火油,劈头盖脸泼了下来,佐领见状只得下令从南北两个方向突围,可为时已晚,老百姓们将浸过油脂点燃的床单、被褥、衣服、以及成捆的柴火,劈开的家具一起往建奴身上丢去。于是乎,发生在东城墙下科尔沁部身上的惨剧,又在镶蓝旗士兵们身上重演,整条南门大街变成了片火海,千余建奴甲士乱成了一锅粥,大半士兵身上要么窜起了火苗,要么溅到了火星,惨叫声、嘶喊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带队的佐领见势不妙,一边拍着棉甲上的火星子,一边带着手下弟兄往南门逃去。
跑到街口一看,十几套骡马大车架满了柴火将退路完全堵死。最前面一架大车的柴禾之上,还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左手提着一罐猛火油往柴堆上泼,右手拿着一支火把,指着自己不停的破口大骂:“孙子!来吧!爷爷我等你多时了”!此人正是王家族长王博简,佐领见此路不通,连忙指挥者手下,掉头往钟楼方向跑去。
黑云鹤也已摆好阵势就位,一阵密集的佛朗机弹雨扫过,佐领肩膀中弹翻倒在地,混乱之中甲士只顾逃命无人来救,黑云鹤放完子铳,一阵风似的冲到滚在街心哀嚎的佐领眼前,抬手一刀剁下佐领的头颅,提在手上往天上一扔,大声喊道:“兄弟们!贼人不死绝,咱们绝不收兵!杀呀”!说话攥紧钢刀,又低着头冲了上去。
西大街这边儿,经过一夜的恶战,陈尚仁的两个炮营已全部打光,炮阵后撤三次之后,只剩罗一贯的二百余亲兵操控火炮,隔着西大街和平阳桥闵云龙及步营都司金雄的人马展开了对射。由于距离太近,彼此都在对方的火力覆盖范围之内,炮战变成了以命换命的消耗战,而且是大明将士之间的内耗。二贝勒阿敏下了死命令,要求一个时辰之内攻下钟楼,闵云龙和金雄为了在新主子面前表功亲自上阵,闵云龙只发了三轮炮,便摧毁了罗一个钟楼下面的最后一个炮阵,陈尚仁命丧当场,钟楼屋顶也被掀去了一角。
炮阵被毁,意味着大势已去,罗一贯望向北大街,王崇信和五十名敢死之士已经全部战死,数百建奴甲士提着明军的人头已经将矮墙之中的抽烟老太团团围住。南街的黑云鹤还领着十来个下属,与剩下的百余名镶蓝旗甲士,做着最后的殊死搏斗。钟楼之上的罗一贯,能够依仗的,只有城头的十八挺佛朗机和仅存的六十余士兵。
罗一贯早已抱定必死之心,他唯一担心的是赵家和王家的骨血能否逃过一劫。
东北城隍庙的戏楼基座下,有极深的一暗室,这是第一任辽东巡抚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李浚督建的囤粮地窖,罗一贯在其子俊杰年幼之时,为防备建奴突袭秘密扩建而成,因此知之者甚少。
与赵王二位族长会面之后,罗一贯便命黑云鹤将他们部分家人偷偷安置在此。由受伤的张明仁、王德厚和叶元岚三人负责保护。赵王两家留下的家小里,除王秉德和王秉心两个男人以外全是妇孺,只因王秉德和王秉心兄弟都是大夫,王秉德给张明仁和王德厚治疗箭伤所以留下;而王秉心夫妇是妇科圣手,暗室内有六名孕妇需要照料,便带着两岁的长女王美仙一起留了下来。
外面炮火连天,叶元岚心急如焚,好几次都要冲出暗室上阵杀敌,均被张明仁死死按住,后来干脆将叶元岚捆了起来堵上了嘴巴,叶元岚心里虽然一万个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狠狠的盯着张明仁,发出呜呜的声音不停的咒骂。渐渐的,外面的枪炮声稀疏了下来,一声震天的巨响过后一切归于沉寂,叶元岚清楚,西平堡已经彻底完了,两行清泪顺着俊俏的脸颊流了下来。
最后一声震天的巨响,是赵兴贤的夫人点燃了坐着的陶缸,与七八名建奴甲士同归于尽的声音。在此之前,身披十余刀,中十余箭的黑云鹤,力战至最后一人,因失血过多力竭,挥刀自刎身亡。而钟楼之上的罗一贯,打光了所有的弹药之后,翻身上马手提钢枪,带着仅剩的七名伤兵,向着西城杀过来的闵云龙部,发起了自杀性冲锋。
已经失去一只眼睛的罗一贯冲锋在前,身中二十余箭被射成了一只刺猬,仍然紧咬钢牙奋力拼杀,手刃二十余人之后,终于支撑不住栽倒马下,被一拥而上的明军在其身上捅了了十余枪。罗一贯强忍剧痛,艰难的翻身爬起,跪在地上北面再拜,用仅存的一点气力喊道:“臣力竭矣”!说话抽出宝剑,横剑自刎而死。
罗一贯这番举动,让围在身边倒戈的许多明军大兵,惭愧的低下了头,掩面缓缓向后退去。最美逆行者金雄,远远看见罗一贯自刎,兴冲冲挤上前来,一把扯掉罗一贯的铁盔,连砍五六刀这才剁掉罗一贯头颅,高高举起回身冲二贝勒阿敏哈哈笑道:“贝勒爷!罗一贯的人头,让我拿到啦”!金雄正在高兴,闵云龙上前一把抢过罗一贯的脑壳,一脚将金雄踹倒:“我操!竟然夺老子的军功,钟楼可是老子带人打下来的”!
阿敏脸色铁青走上前来,一巴掌将金雄扇了个趔趄,转身又抽了闵云龙一巴掌:“去你妈的!没脸没皮的汉狗,还敢夺人军功”!骂完抽出腰刀,一刀捅在了金雄的小腹之上,伸手推开金雄诧异的脸拔出钢刀:“狗东西!朱由校惯着你,爷爷我可不惯着”!说话冷眼扫视闵云龙:“记住咯!这西平城是我大金的勇士打下来的!谁他妈敢去大汗哪儿说一句废话,老子砍了他!听懂了没有”?
闵云龙吓的连忙扔掉手中头颅,扑通一声跪下,膝行上前伏在阿敏膝下磕头如捣蒜:“那是自然!我们这些汉狗,哪儿有本事打下西平堡,一切都是您的功劳”,说完谄笑着问道:“剩下的事情您看如何处理,您交待一声,奴才这就替您去办”!
一脚踹倒闵云龙啐了一口:“我呸!你也配称奴才,怎么汉狗都这臭毛病!再敢口无遮拦,我割了你的舌头”!
说话一指校场方向:“这没你们的事儿了,放下你们的兵器,老老实实去校场给我呆着,听候发落”!
闵云龙连连称是,摘掉了头盔放在地上,冲着阿敏磕了三个头,起身扫视身后的弟兄,厉声喝道:“你们这群狗东西!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贝勒爷的话?赶紧放下武器,滚到校场里面去”!吩咐完毕转身满面堆笑:“贝勒爷,吩咐完了”!阿敏抬腿又是一脚,揣在闵云龙小腹之上:“你也给老子滚!别我面前晃荡,你恶心,我他妈还觉得恶心”!
见闵云龙招呼着手下弟兄,慌张张扔下武器跑向校场,阿敏唤来奥巴台指着罗一贯尸体说道:“安排下去,将此人衣服扒了,剥皮楦草挂上城头,让那些跟我们大金作对的汉狗们看看,这就是他们的下场”!奥巴台吉连连点头称是,“传令三军立刻屠城,无论男女老少敢留下一个者,军法处置!另外掘地三尺,把西平堡值钱的东西,全都给我翻出来”!
“贝勒爷,那搜出来的财物,你我如何分成?您看三七分如何”?奥巴台吉打着商量。
阿敏脸色一变,转过身来以不可思议的眼神望向奥巴:“你脑子坏了吧!你们干啥了?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我大金国这一战损失了近六千人,仅镶蓝旗甲士便损失了三千有余,城中的财物都给了你,你让我我如何跟大汗交代?我如何跟弟兄们交代”?阿敏问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科尔沁部损失也不少,我从草原上带来了一万多人,你不可能让我两手空空,带着两三千人马回去吧?你让我怎么跟部落交待?以后谁他妈还敢跟你们一起打仗”?奥巴台吉急了眼,梗着脖子跟阿敏硬刚了起来。
从来没人敢跟阿敏这样说话,气的他一把揪住了奥巴的脖子威胁:“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奥巴台吉也豁出去了:“来呀!你杀了呀!杀了我以后,你们大金休想再从我科尔沁草原带走一匹战马,一个男丁!你杀我试试”!
阿敏虽然鲁莽,却也不是不知好歹,闻言之后马山换了张笑脸,松开了揪着奥巴衣领的手,拍了拍台吉的胸口笑道:“我跟你开玩笑呢,你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要不这样,此次抢来的财物,我八你二,如此分成你看如何”?
奥巴台吉甩开阿敏的胳膊,后退了几步翻身上马,气呼呼的骂道:“去你妈的!你们就是群无情无义的畜生,当老子叫花子打发呢”!说完一挥手,冲手下们喊道:“弟兄们!咱不陪这帮孙子们玩了!野猪皮已经被大明打残了,咱们今后不用再怕他们了”!说完掉头就走。阿敏望着奥巴台吉的背影破口大骂,却也无可奈何。
奥巴台吉走后不久,努尔哈赤的快马便到,命阿敏大军迅速向广宁靠拢。阿敏气的大喊大叫:“还让不让人活了?我这五千疲兵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就不能让我休整一夜再走”?
信使回道:“临行前宪斗先生反复嘱咐,让奴才务必请您接到将令之后即刻动身”。
阿敏听见范宪斗的名字就气不打一处来,甩手骂道:“宪斗先生?狗屁!还不是我爱新觉罗家的一条汉狗!孙得功躲到哪里去了?把他给我找回来,传我将令,屠城、造饭、劳军、安心休整!老子偏要明天再走,我倒要看看,这范宪斗能把我怎样”!
时日下午,正在修建的东京城木料场失火。留守辽阳的努尔哈赤五弟巴雅喇,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带着全城人马,赶往城东的太子河东岸木料场灭火,忙到黄昏才带着人马回城。
巴雅喇远远看见辽阳城内火光冲天,连忙打马上前,见四城已然插上了明军大旗,努尔哈赤的16十六个妻妾、6个在城内的女儿,以及最小两个儿子多铎和费杨果的尸体,齐刷刷高悬于东墙之上。
巴雅喇只有一千五百老弱残兵,想都没想带着人马掉头便逃。
城头立着一个四十岁出头,长须及胸的红脸壮汉,指着远去的巴雅喇问道:“这孙子估计是逃往赫图阿拉的。龙骥老弟,要不要下令出城去追”?龙骥双手抱胸微微一笑:“等他到了赫图阿拉,曹文诏的钢刀早已磨好等着他在”。
红脸壮汉回头望了一眼鸡飞狗跳的辽阳内城:“老弟,屠城不祥,咱们如此惨绝人寰人畜尽屠,怕是要遭报应的”!龙骥转身拍了拍大汗的肩膀笑道:“呼延大哥,你也不想想,野猪皮屠了我多少城池,也没见他遭什么报应,反而部族愈加壮大”!
龙骥见红脸大汉不再言语,只低头叹气,想了一下接着说道:“你跟弟兄们说一声,这一路上所有的血债,老天都只记在我龙骥头上,即便报应,也只会报应我龙骥一个人,让大伙儿心底不要有任何顾虑”!
红脸壮汉沉吟了一下说道:“兄弟,老哥有心里话不吐不快”,龙骥笑道:“呼延大哥有话直说无妨”!
红脸大汉拉住龙骥的胳膊劝道:“听哥一句劝!屠了辽阳以后,咱们要么落草为寇,要么远走海外隐姓埋名!否则你我,还有这千把兄弟,以及他们的家人全都难逃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