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导读:这是一篇关于刘洪的同人文。这位水贼被八六版《西游记》电视剧夸大了险恶,但是在原著中并非是一个坏透的人。这一篇同人文结合原著中的形象,进行适当的艺术加工,形成凄美动人的小故事,独立成篇。其中意蕴深长,读者自悟之!
话说隋朝末年诸候纷争,天下大乱,唐国公李渊乘势起兵,一统天下,并在长安称帝。举国之初,民生疾苦【注】。
【注:本章依前文分析所撰同人文权以娱乐,似是而非似非而是是是非非的一言难尽!阅前通读吴本西游附录“陈光蕊赴任逢灾江流僧复仇报本”,可能会得到更深的体会。】
据《刘洪列传》记载,洪州境内,有一个叫刘老庄的小渔村,村民傍洪江而居,世代打渔为生。在那种刀枪出真理,强吞弱毫无公正可言的乱局中,贫寒往往可以保护刘老庄这样连窃贼都不愿意浪费时间的小村庄,那个时代,金钱数目的多少尚不至于招惹岐视的眼神,也就不会影响到心灵的安静,刘老庄的百姓从而在政局风云变幻中也能怡然自乐。
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即位,迅速排除政敌立稳脚跟,于贞观元年开始规模浩大的经济改革。
洪州州主积极响应政策,带领专家团经过两天考察,决定在刘老庄外修建一所国际化渡口,两岸建设五星级驿站,迎接南来北往的商旅。刘老庄全部拆除,村民限七天之内搬到十五里外的万花镇。
这个消息一出,刘老庄村民仿佛咋了锅,大家世居此地,感情深厚,再说,人能动,祖宗的老坟可是轻易能动的!大家自发聚结到里正老刘头的草庐前。
一惯积极响应政府号召的里正坐在门前渔篓旁,愁肠百结。老刘头参加过官府举办的律法培训班,他知道大唐律法有规定,发冢之罪,轻者处以徒刑,重者处以绞刑,甚至“毁人碑碣及石兽者”,也要判处一年徒刑。大赦令际,十恶忤逆和开发坟墓等均不得包括在赦内【注】。可是眼下形势越来越严峻,律法似乎成了摆设,听说邻县有一位大文豪都没能保住老母的坟。
【注:参《唐律疏议》。唐、明均对盗墓毁坟定以重罪,如《大明律》规定,凡盗掘陵墓者,一律以谋反罪论处,处以“凌迟”极刑,盗伐陵区内树木,本人斩立决,家属发配边疆。】
铁匠刘九挥动大锤吼道:“和他们拼了。”
学究刘玄道:“没用的,他们有弓弩,还有战车,咱斗不赢!!”
货郎道:“二十年前,大隋皇帝修汴渠时,听说宁陵县下马庄的陶榔儿杀了一个三岁男童蒸熟送给督护大人吃,结果汴渠河道在陶家坟地那儿绕了个弯……”
刘玄骂道:“虎毒不食子,亏你想得出!”
老刘头的小儿子刘洪刚刚放学,蹦蹦跳跳来到老刘头身边。这个小老幺聪明伶俐,老刘头视为心头肉。
刘洪见老父愁眉不展,便问:“父亲大人,何事烦挠!”
小子咬文,常扮大人相以此官腔打趣逗乐。老刘头碰到再大的不开心事,听闻此言,立即舒怀畅然。但是,今日不比往时,老刘头怔怔看着爱子,淡淡说了一声:“儿啊,去温书去吧。”
刘洪没有走,反而迎上来,乖巧地帮老刘头捶背。老刘头心里长息一声。
眨眼到了第六天,离期限只剩最后一天,这几天村子里除了县丞、主薄一干官员频繁来往,还出现一些陌生的大汉四处闲荡。村东头的小赖子在老坟场捉蛐蛐时,被一个大汉甩了一个耳光,这都三天了,五个指印还清淅可见。
村民们发誓绝不搬迁,誓死保卫先祖坟莹。老刘头心如刀绞。
这天夜里,子时,月黑风高,老刘头辗转难眠,忽然屋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不多时,自家的房梁木柱“吱呀”不绝。略有见识的老刘头心里闪出不良的预感,暗叫一声:不好!扯起老妻幼子住外就跑,平时风都能吹开的两扇破门却怎么也打不开,黑暗中,房脊“嘎吱”欲折,老刘头情急之下,抬脚揣开破门,将尚在迷糊中的妻儿推出门外。正在此时,只听“轰”的一声墙倒屋塌。
不只是老刘头的房子,整个村落都成了一片废墟,刘九的草屋更是一片火海。
惊醒的刘洪借火光一看,老刘头倒在一片废墟之内,只露出头和一只手。刘洪猛跑过去,拼命扒拉压在爹爹身上的土块,母亲也大哭着拽扯一根房梁。
一片凄冽之声惊动洪江,水面泛起层层波纹,在草棚燃烧的红光中跌宕起伏!一条金鲤跃出水面,惊恐地瞥了一眼,钻入水里,惶惶地游向远方。飞舞的草灰飘落到江面,淡没在无尽的黑夜和冰冷的江水之中。
“洪儿、洪儿!”,苏醒过来的老刘头微弱地叫道。刘洪抱着爹爹的胳膊哭道:“爹爹,我怕,这是怎么啦!”
老刘头捏住儿子的手,双眼圆瞪:“洪儿,什么都不要问,一定要好好读书,长大了当个大官!你才能……”
言未毕,老刘头手一松,再无声息。
第二天,一辆马车停在村口,县尉大人从马车上走下来,扫视了一眼,微笑着对身边的主薄说:“还不是很惨烈嘛!”
随即喊道:“村民们,我是县尉,听说这里发生房屋倒倒塌的事件,你们那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县长大人很是心痛,责令我一定要查明原因,给百姓一个交待。我们多方调查,并没有盗匪,这一点我以我的名誉担保,绝对是一次意外事件,经州府专家考证,这是一次局部地震事件,专业术语叫“局震”,至于你们信不信,我县尉大人是相信的!村民们,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件,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我们还要生活。刺史大人说了,一定要安排好你们的灾后生活,绝不让一个人没有房子住,不让一个人没有饭吃。为此,我们县里组织了两百五十人的重建小组,帮助你们重建家园。老乡们,这里的废墟由我们帮忙收拾,你们就不用担心了,重建小组在万花镇已经帮你们搭建好临时帐篷了,那可不是一般的帐篷啊,十两银子一顶,一顶抵十顶的好帐篷啊。你们就安心地去吧!”
县尉说完后,重建小组的大汉们仿佛从天而降,架起还在极度悲愤中的村民,扔到村外的空地。
时间一晃三年过去,因为老刘头惨死,没有了家产,没有了收入,刘洪与母亲买不起万花镇的新房,只得住在一座废弃的古庙之中。刘母苦苦哀求,社学的先生才答应刘洪入学。刘洪入学之后,无钱给先生送礼,遭到先生歧视。由于刘洪谨记父亲遗言,加上天资聪慧,先生给别人讲课时,刘洪专心旁听,居然学到了所有的课业,并且学得很好(本处行文源自吴承恩父亲真实求学经历。唐、明科举制度略有不同,此处为谐谈)。
社学的先生推荐刘洪到乡学继续读书,但老刘头去世后,刘母悲愤难平,积忧成疾,加上长期缺医少药,还没来得及送儿子去乡学便撒手西去。年纪尚幼的刘洪不得不缀学,跟原刘老庄村东头的小赖子一道早早混迹社会赚钱活命。
小赖子有个远房表舅叫李彪,经营三五艘渡船,在洪江渡口明里摆渡兼职打劫——这类工种在《水浒》中比较常见。
小赖子每日拎几条鱼去万花镇叫卖,明里卖鱼,暗里帮表舅打探消息。
刘洪加入后,因长就一副儒生模样,而且读过几年书,容易得到别人信任,李彪安排他在渡船上出面揽客。
每得闲暇,刘洪独坐船头,掏出书卷,面对滔滔江水,读几页书,叹息一声。李彪虽是粗鲁之人,杀人越货,却还尚存几分亲情,见此情景不禁代为心酸。
时日如水而逝,眨眼间,刘洪、小赖子均已长大成人。
这一日,小赖子如往日一般,提条刚打到的金色鲤鱼到万花镇叫卖,走到万花店外,一位俊雅公子迎面走来,递过一贯大钱,说:“这条鱼我卖了,我母亲身体不适,想喝点鱼汤。”
一贯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一贯钱”也即一两白银或十钱银子、一千文铜钱【注】。
【注:《西游记》一书第八十四回,悟空一行打算住赵寡妇的宾馆,赵寡妇报了价——“我这里是上、中、下三样。上样者:五果五菜的筵席,狮仙斗糖桌面二位一张,请小娘儿来陪唱陪歇,每位该银五钱,连房钱在内……中样者:合盘桌儿,只是水果、热酒,筛来凭自家猜枚行令,不用小娘儿,每位只该二钱银子……下样者:没人伏侍,锅里有方便的饭,凭他怎么吃:吃饱了,拿个草儿,打个地铺,方便处睡觉,天光时,凭赐几文饭钱,决不争竞。”
宾馆里上等佳肴、贵宾房,还有年轻艺妓陪唱陪睡,全套服务,五钱银子一个人。如果睡大通铺,米饭管饱,一宿几文钱。小赖子嫌得这一贯大钱可以享受至尊级待遇两天,只是维持生存的话,可以住上大半年。
第八十八回——又听得人说,白米四钱一石,麻油八厘一斤,真是五谷丰登之处。
明朝一石约一百八十八斤,一贯钱可购大米二石五斗,折四百七十斤,差不多够小赖子吃一年。】
这位公子甩手一贯,只为买条鱼吃,虽然以宰相女婿的身份,这只是九牛一毛的小事,但小赖子显然被那一贯大钱吓住了。
忽然那条金鲤闪闪咪眼,公子大惊道:“闻说鱼蛇咪眼,必不是等闲之物!”遂问渔人道:“这鱼那里打来的?”
听得公子问话,小赖子随口道:“离府十五里洪江内打来的。”
那公子还在喃喃自语,小赖子迫不及待赶到洪江渡口,找到表舅李彪,就着江水抹把脸,激动地说:“表舅,我今天发现一条大鱼!”
李彪眼睛一亮,小赖子说:“我在万花店卖鱼,一位公子价都不问,花了一贯大钱买条鱼,肯定是有钱的大爷。”
李彪说:“嗯!这货肯定要过江,该当要赚一票,刘洪,你也准备一下,那货是读书人,对我们这样的粗人既看不起,又有点怕,还由你出面招呼,我掌梢。赖子,你回万花镇继续盯梢。”
小赖子兴奋地应了一声:“好咧!”转身返回万花镇。
数年历练,刘洪也司空见惯,只淡淡应了一声。
且说那位一贯钱公子途路艰苦,晓行夜宿,径奔渡口而来。小赖子探听明白,早早来报,那李彪闻听后调拔一只上等渡船静候。
这一日,一贯钱公子不觉已到洪江渡口。只见稍水刘洪、李彪二人,撑船到岸迎接。刘洪抬头正待揽话,忽见一行人中悄然站立一位美貌女子,面如满月,眼似秋波,樱桃小口,绿柳蛮腰,真个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刘洪胸口如同被船梢狠狠地撞了一下。
那个时代,贫寒人家的女子为了生计不得不抛头露面辛苦劳碌,劳碌多了,难免略具粗旷,露面多了,什么喜欢上张家公子,爱上李家才俊的诽闻也就会如影随形。在那个男尊女卑的社会大凡男人择偶,于此是持排斥态度的。古代官富之家对女儿的教育远甚贫寒家庭,严格按淑女的标准来培养,不会因为有权有钱,任由女儿出入夜店,行走于高级会所,为所欲为。大家闺秀殷温娇知性婉约,端庄大方,正是刘洪这样的出身贫寒的小知识分子梦寐以求的贤妻形象。
一贯钱公子道:“船家,我欲往江州赴任,到此难过,你可渡我一渡!”
刘洪如痴如傻呆然而立,不知回话。李彪大急,在后面捅了一下,刘洪似醉方醒,回道:“先生远道而来,车马劳累,先请上船歇息!”
一贯钱公子见船家面貌可亲言语有礼,心下亲切,令家僮将行李搬上船去,携那女子齐齐上船。
李彪放下心来,吆喝一声:“开船啰!”小船由水路悠悠径向江州方向驶去。
不觉天色将晚,李彪将船将船撑至没人烟处,吃饭休息,以待明日再行。
饭毕,李彪拉过刘洪悄声说道:“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思,人,给你!”
刘洪幽幽地叹口气道:“水泊生活,辗转流离,朝不保夕,我配不上她!”
李彪拍拍刘洪:“你也是读书人,干了这一票,你上岸吧!孩子,你以后的路还长!”
刘洪沉默半晌,忽然道:“舅,我不要钱!我要带了她去江州赴任!”
李彪吓了一跳:“孩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不,你多带些银子,和那女子一道远远地找个地方做个小生意也好!”
刘洪看着静寂洪江道:“那女子仪态高雅,必出自名门大家,没有功名,如何给她安逸生活!”复转过头来面对李彪,“舅!父亲大人临死前交待我一定要好好读书,做个大官。可叹家遭巨变,我无法实现先父遗愿,每于梦中见到父亲死不瞑目的样子,数年来,寝食难安。今有此机缘,正好行事。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李彪长息一声,默默无语。夜静三更,两人先将家僮杀死,次将公子打死,把尸首都推在水里去了。那小姐见他打死了丈夫,也便将身赴水,刘洪一把抱住道:“你若从我,万事皆休!若不从时,一刀两断!”那小姐寻思无计,只得权时应承,顺了刘洪。
船渡到南岸,刘洪穿了公子衣冠,带了官凭,同小姐往江州上任去了。
水贼刘洪携温娇至江州,顶替了状元陈光蕊走马上任。小姐因孕在身,护子心切,不得不强颜相从。喜在刘洪真心相待,殷勤呵护。
这一日,刘洪因公差远出未归,殷小姐独自来到院内小亭,风吹落叶,将及秋凉时分。原配夫君早已是人鬼殊途,婆婆孤身一人尚在万花店苦苦期盼,当初分手之际,说好了秋凉时分去接她,可现下光景,无法接她前来。却不知她的疾病好了没有,盘缠用尽了没有,又将何去何从!至今没有家书,不知母亲近况如何。想念至此,心下感伤。
遗腹子才及四个月,在体内微微蠕动,更添忧虑。
忽然间祥云万道,金光耀眼,恍惚间一白须老翁左手捻诀,右手拂尘直指小腹,顿时一股热气弥漫全身,小姐只觉头昏目眩腹内疼痛,禁不住晕闷在地。那老翁立在虚空缓缓说道:“吾乃南极星君,奉观音菩萨法旨,特送此子与你,此乃西天金蝉子借汝身投胎转世,汝夫已得龙王相救,然汝与此父子有缘无份矣,他日夫妻相会一时,子母团圆三刻,阴阳相隔终生。此子异日声名远大,非比等闲,汝能力有限,不可误其前程,抚至满月后,自有神明接管,快醒快醒!”
温娇一惊而醒,回顾梦中情景不解其意,却见已产一子,依稀有三分前夫模样。小子粉雕玉琢,哇哇啼哭,小姐将子抱定,欲待回房,不料迎面撞见出差归来的刘洪。刘洪一见此子,早知其为陈光蕊遗种,长息一声,手中香粉胭脂不觉滑落在地。
刘洪默然无语举目相对,小姐颔首护子亦不敢轻动。
半晌,刘洪恨道:“孽种留之何益,不如淹杀!”
小姐低声央求道:“今日天色已晚,容待明日抛去江中。”
刘洪轻哼一声,转身离去。唐母整夜如坐针毡心惊肉跳,苦于无计可施。待至日上三竿,并不见刘洪前来催逼,忍不住派使女打探。稍许,使女回报道:“官人起了绝早公干去了,说有紧急事务,要远出数日。”
小姐忐忑问道:“可有交待?”
使女道:“并无交待。”
小姐如释重负,泪流满面,对着幼儿喃喃道:“儿啊,皇天见怜!你杀父仇人公务繁忙,才得保你小命。”
使女忍不住道:“夫人,我听前门小厮说,官人平常公干,必有小厮随从,此番独自离家,不似往日!”
小姐闻听此言,若有所思。遂收拾心情,一心哺育幼子,不觉满月。苦于此子生得尴尬,虽值满月,并无宾客亲朋祝贺。小姐抱着幼子闲坐在院内小亭,独自伤怀。
忽然间祥云再涌,金光复现,一月前所见那白须老翁手持拂尘于虚空中飘荡而来,小姐猛然间想到那老翁曾说“抚至满月后,自有神明接管”,不觉吃了一惊,失声尖叫道:“不要抢我幼儿!”即抱紧幼子,乱步回房,不料迎面撞上归来的刘洪。小姐急叫道:“那老翁要抢我孩儿!”
刘洪闪过一边,张开双臂拦住老翁道:“何人胆敢擅闯私衙,如不速离,休怪无情!”
只见那老翁左手捻诀,右手拂尘轻摇,刘洪与小姐皆木然呆立。老翁边行边道:“吾乃南极星君,此子非汝所生,亦非陈光蕊之子,实为西天佛子转世,今特来接管也!”径至小姐身前,对着温娇面门吹一口气道:“汝随我一行!”
小姐随着老翁飘飘忽忽来到江边,老翁道:“汝将幼子抛江!”
小姐昏昏然举起幼子,正待抛江,忽然间母性回归,张开双目抱紧幼子,厉声道:“何方妖孽,迷惑于我?”咬定牙关,一步一顿调头往回路而行。
老翁捻决不停,小姐迈步越发迟缓,却不见停顿。老翁大急,欲待强行抢夺,忽闻虚空有语:“星君且退一边,待本尊作法。”
星君遥对虚空道:“菩萨慈悲,何苦费此周折!”
菩萨回道:“经云,土乃五行之母,水乃五行之源。无土不生,无水不长。佛子需经此难。”
便见半空中洒下一缕轻烟,罩定温娇,那小姐浑身颤抖不已,缓缓转身向江边行来。然面对浊浪凶涛,小姐仍迟迟不肯将幼子抛江。只见那缕轻烟分为二支,另一支没于江侧,引出一块木板来。小姐方将幼子轻置于木板之上,茫然目送幼儿随波飘向远方……
秋阳寂寂西落,冷月默默东起。远远传来一声呼唤:“娘子,你在那里!”小姐如痴似傻静立江边,两行泪水悄然无声滑落面颊。
当时刘洪被白须老翁施法动弹不得,良久方挣脱法术,疯也似地朝着小姐离去的方向追逐,口中不停呼唤:“娘子,你在哪里!”直至子夜时分,隐见江边的寒风中静立一人,那幼儿已不见其踪。刘洪踉跄来到温娇身边,脱下外杉罩在小姐肩背,轻声道:“娘子,一切都是天注定,我们回家吧!”遂拥小姐缓步回府。
单表南极星君立在虚空暗护江中金蝉,至次日天明,早飘至下游金山寺畔。星君遵观音嘱咐,化身渔夫将子抱定,来到金山寺,交付法明长老。长老见子尚幼,寻至邻近村落托人抚养。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江流年长一十八岁。长老就叫他削发修行正式出家,取法名为玄奘。
那法明长老修真悟道,已得无生妙诀。这一日正当打坐参禅,忽闻门外喧哗,急拽杖出门来问道:“是何人在此喧哗?”
有僧人整衣上前叩道:“启方丈,我等在此会讲,玄奘自称神佛转世,小觑我等,故骂了他一场,不该高声惊冒,望乞恕罪。”
玄奘见师父过问,睡在地下打滚号哭道:“这些贼和尚骂我:你这业畜,姓名也不知,父母也不识,还在此捣甚么鬼!师父替我作主!”
长老道:“你等起去。”叫,“玄奘,你随我来!”
玄奘就跟到方丈,长老道:“修行之人,口开神气散,舌动是非生。我问你如何不敬师兄!”
玄奘道:“怎的我的不是了,可怜我无父无母无人疼爱!”
长老叹息道:“你真个要寻父母!”
玄奘道:“却不知父母身在何处!”
长老道:“且听我慢慢讲来,你亲生父亲,高中状元郎,你母乃当朝殷丞相之女。你父赴任途中,遭水贼陷害,幸被河龙王所救。水贼强抢你母,现居于江州。”
玄奘闻之大喜道:“想不到我父功名显赫,我外公竟然是当朝丞相,看那些贼和尚还敢嘲笑于我。快引我去!”
长老道:“曾有神人托梦于我,你身世不凡,他日声名远大,非比等闲。前日为师替你摩顶受戒,只盼你坚心修道,俗家之事,切莫再提!”
玄奘道:“师父,你曾教导,一切皆有‘缘’注定,是我的终究是我的,不是我的强求不得。父母之仇,不能报复,何以为人?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我必手刃水贼,认祖归宗。师父,你无须再劝!”
长老见此子执迷太深,自叹佛子命运非已所能为也,只得一切随缘。乃道:“既如此,你只做化缘,径往江州私衙,才得与母亲相见。”
玄奘领了师父言语,就做化缘的和尚,径至江州。
那温娇自失了幼子,大病一场,虽然刘洪殷勤呵护,小姐仍体娇身虚难得复元,与刘洪常年斋僧布施行善积德。
时光如逝,这一日,刘洪有事出外,小姐闲坐小亭,忽听私衙前有人念经,连叫“抄化”。小姐叫进衙来,将斋饭与玄奘吃。玄奘推箸不食,道:“贫僧不为抄化,只为寻母而来!”
小姐闻言大惊,仔细看他举止言谈,好似与光蕊一般,将从婢打发开去,问道:“你这小师父,你母姓甚?”
玄奘答道:“我母姓殷名唤温娇,我父姓陈名光蕊,我师父金山寺法明长老,受南极星君所托,抚养我长大,法名取为玄奘。”
小姐听到南极星君,心下更无一丝怀疑,泪流满面道:“苦命的儿啊,可怜为娘盼你十八载,今日终得一见!”母子相抱而哭。
小姐道:“我儿暂住于此,待刘郎回衙,教你相见!”
玄奘正色道:“我娘此言差矣,父兮生我,母兮鞠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刘贼杀父辱母,此仇必报。况我父功名显赫,现蒙龙王所救,性命无碍,外公亦健在,盖故孝者,百行之原,万善之本,却怎么将身陪伴水贼,更不思念父母?非得不孝之罪如何?”
小姐闻听此言,半晌家耳红面赤,惭愧无地,道:“我儿之言最善,为娘岂不思念父母?只因刘郎将我掳骗在此,他的法令又谨,我的步履又难,路远山遥,无人可传音信。欲要自尽,又恐父母疑思,事终不明。故没奈何,苟延残喘,诚为天地间一大罪人也!”说罢,泪如泉涌。
玄奘道:“娘亲不必伤悲,孩儿此番前来,正要救母回长安团圆!”
小姐道:“我儿,你莫要寻死,刘郎武艺高强,你打他不过。既如此,你且回寺,我明日假装一病,只说先年曾许舍百双僧鞋,来你寺中还愿。那时节,我有话与你说。”玄奘依言拜别。
小姐自见儿子之后,心内一喜一忧。
忽一日推病,茶饭不吃,卧于床上。刘洪归衙,亲熬药汤至榻前伺候,问其原故,小姐道:“我幼时曾许下一愿,许舍僧鞋一百双。昨五日之前,梦见个和尚,手执利刃,要索僧鞋,便觉身子不快。”
刘洪道:“这些小事,何不早说?”
放下药碗,随即升堂吩咐王左衙、李右衙:江州城内百姓,每家要办僧鞋一双,限令五日内完纳。
王、李二衙传州主严令,不一日,百姓俱依派完纳讫。
小姐对刘洪道:“刘郎,僧鞋做完,这里有甚么寺院,好去还愿?”
刘洪道:“夫人,这江州有名气的有金山寺、焦山寺,听你在那个寺里去。”
小姐就势道:“久闻金山寺好个寺院,我就往金山寺去。”
刘洪即唤王、李二衙办下船只,道:“夫人体弱,早去早回!”
稍水送小姐投金山寺去。小姐径进寺门,参了菩萨,大设斋衬,唤丫鬟将僧鞋暑袜,托于盘内。来到法堂,小姐复拈心香礼拜,就教法明长老分表与众僧去讫。
玄奘见众僧散了,他却近前跪下,当时两个又抱住而哭,拜谢长老养育之恩。
小姐对玄奘道:“看到我儿长大成人,为娘今生无憾。娘是不祥之人,我儿随长老静修,平安一生,娘就心满意足了。凡尘锁事一言难尽,且艰险异常,我儿不须理会为娘了。”
玄奘道:“我娘无须担心,今有长老在此,定有良策。长老,你定要指点途径!”
法明长诵佛号道:“阿弥陀佛,以怨报怨,竖穷三世横遍十方;以德报怨,才能断除冤冤相报的因果锁链,得到自由。”
玄奘道:“罢、罢、罢,指望你不得,我自往长安寻外公作主!”
长老摇头而去,小姐不敢久留,亦出门登舟回衙。
玄奘径往京城,寻到皇城东街殷丞相府上,与外公详诉因由。殷丞相抱住玄奘放声痛哭道:“贤孙体得烦恼,来朝奏知主上,亲自统兵,定要与汝父母报仇。”
次日,丞相启奏唐王,亲督六万御林军杀往江州。刘洪正在梦中,措手不及,早被擒住。丞相爱女心切,由玄奘引路径入内衙,口中急呼:“娇儿,娇儿!”
温娇欲待要出,羞见父亲,只在屋内应道:“吾闻妇人从一而终。痛夫已被贼人所杀,岂可靦颜从贼?止因遗腹在身,只得忍耻偷生。今幸儿已长大,又见老父提兵报仇,为女儿者,有何面目相见!惟有一死以报丈夫耳!”
遂搬过椅凳,解下腰带,就要悬梁自缢。玄奘在外听得声响不对,急急撞门而入将母解救,双膝跪下,对母道:“儿与外公,统兵至此,与父报仇。今日贼已擒捉,母亲何故反要寻死?母亲若死,孩儿岂能存乎?”
丞相亦进房劝解道:“此非我儿以盛衰改节,皆因出乎不得已,何得为耻!待回长安,一切由为父作主,我儿切莫再言惹老父心伤!”
父子相抱而哭,玄奘亦哀哀不止。丞相拭泪道:“你二人且休烦恼,我今已擒捉仇贼,且去发落去来。”
即起身直入衙内正厅坐下。恰好江州同知差哨兵拿获贼首李彪解到,请问如何判处二贼,丞相厉声道:“刘洪假冒朝廷命官,尔等当负失察之罪!”
江州大小官员闻言大恐,磕头不已,伏地请罪。
丞相道:“念在我儿无恙,且恕尔等无罪。祸首李彪,罪大恶极,先钉木驴,再凌迟处死,枭首示众。刘洪杀我贤婿,强占我儿,触及家事,当由本相亲自处理,尔等可有异议!”
江州官员皆言:“丞相大人宽厚,亲自处理,当是下官之幸!”就令军牢押过李彪,痛打一百大棍,取了供状,招了先年不合谋死陈光蕊情由。将其钉在木驴上,推去市曹,剐了千刀,枭首示众。
丞相自命心腹将刘洪拿到洪江渡口先年打死陈光蕊处,丞相领小姐、玄奘,三人亲到江边,望空祭奠。玄奘手执利刃走到刘洪身前恨道:“水贼,你杀我父,辱我母,也有今日!”对着刘洪心胸剜了一刀。返身将刀递交母亲手中道:“母亲大人,你也亲剜此贼,以血深仇!”
温娇抬眼间,只见刘洪被绑缚于木桩之上,仰首向天双目紧闭,胸前血流如注脸色苍白。十八年来,刘洪对自已的温柔体贴俏言善语刹那间涌上心头,小姐内心苦痛,持刀在手,浑身颤抖不已。丞相轻抚其背,温言道:“亲剜此贼后,我儿又是清白之身,天下谁敢再言我儿不是!为父在此,娇儿莫怕。”
小姐踉跄来到刘洪身边,抬手按住涌血的伤口,低唤道:“刘郎,痛吗!”
刘洪睁开双眼,却不见痛楚,唯余一缕哀怨,道:“能与夫人相伴十八年,不枉此生。只恨不能长相厮守!夫人身体娇弱,刘洪去后,不能再照料夫人了,你要好生照料自己,刘洪于地下亦瞑目矣!”
小姐心痛欲裂。忽然江面睛天霹雳,波涌滔起。却原来江边祭奠早惊动了水府,江龙王就令夜叉将光蕊身尸送出江口还魂。声息浪平后,水面上一个死尸浮来,靠近江岸之旁。玄奘大叫道:“莫不是我父还魂了也!”
温娇闻听此言,轻抚刘洪面颊,柔声道:“刘郎,刘郎,我必杀君以报夫仇,刘郎黄泉路上等我一步,我要与君同行,长相厮守!”
言罢,对准刘洪心胸一刀插入,即拔出利刃,大叫一声:“父亲大人,夫仇已报,我去也!”
刘洪挣扎道:“你—不—要—做—傻—事……”双目圆睁,但见小姐调转刀身,横担于香肩玉脖之上,狠命一抹!
丞相抢步上前,痛呼道:“娇儿!”却见小姐已是香消玉焚。
江风拂起,隐见两缕轻烟缠绕着飘渺而去。
金山寺法明长老仰视虚空叹息道:“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