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古物,二区仅有的古物就是战前探心人留下的工厂,它们在沙漠中零星分布,行走于地表的人很少有机会能碰到一个。随着战事的推进,二区的沙暴越来越频繁,这些破败的工厂逐渐和沙漠融为一体,再没有人能看到。
但在二区待得久了,总会有一些意外的发现。当飓风沙暴袭来时,可能会卷走盖在建筑上的沙尘,露出些烟囱或者望楼。洛芙就是在被沙暴困在半路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座工厂的配电塔。然而当时她身边人多眼杂,不便动身探索,只好先记下坐标,以备日后再来。
绿宝石对这些建筑是深恶痛绝的,只要有人上报它们的方位,很快就会有人来这里实施爆破,或者直接叫地面火炮对其狂轰滥炸。任何想要进去探索一番的人,都会被冠以通敌大罪,就地处决。
“队长为什么不亲自来?这种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风险,要是我的话肯定单独行动。”帕克斯对此发出了疑问。
王伟趁载具站组装拖拉机的工夫,从帕克斯脚边的袋子里挑一个黄桃菠萝羹,吸溜吸溜地把里边甜到发腻的果肉吞下肚,等享受完美味之后,他向帕克斯解释说:“像我这种炮灰,离开基地三小时没有讯息,大家都不当回事。而队长在外面失踪二十分钟,董事会就该派人来调查了。”
“你不是炮灰,你很厉害。”帕克斯掸去身上的沙粒,将手脚套进战衣里,整个过程就像把一只大塑料袋套在身上,帕克斯抖抖双手,衣服也跟着晃几下。
有种马戏团小丑的感觉。
看帕克斯穿上了战衣,王伟到他身后调整气压阀,开始抽取衣服里的气,这些气体不储存于某个罐子或者囊室之中,而是存于纳米级的微孔之内,随着气体的流失,战衣就像被捏扁的软面包,逐渐变得紧致。在帮着帕克斯调整好手套和靴子后,王伟又对位于四肢的小气阀进行精调,确保每个部位都恰好贴身。
调整完毕的战衣将帕克斯纤弱的身形完全映衬出来,王伟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发现最粗的地方也只是盈盈一握,不免皱着眉头,长咝一声。
若帕克斯是个女孩,这体格还能说苗条,但对一个男孩,特别是一个准备上战场的男孩而言,未免太过弱不禁风。
“你父母不给你吃饭吗?”王伟问道。
“我有家,但没有父母。”帕克斯刻意规避了这个话题,组织不是不给孩子吃饭,只是实在没饭可吃,饥饿已经伴随他们许多年,帕克斯并不是其中最瘦削的那个。
“好吧,这衣服和你还挺搭。”王伟在帕克斯心口和脖颈处摸了摸,确认他的脉搏和呼吸正常。其实就算不正常也得穿出去,武备库里没有第二件合身的作战服。
战衣看上去不亮不闪,有些廉价感,实际上却是材料科学的顶尖产物,配上靴子,头盔和背包,总重仅有两千克。如此轻质的代价是残缺不全的作战辅助系统:温控,辅助射击,辐射防护,这些当代陆战队的标准配置,它一样都没有。但如果有人认为它防护力低下,那就大错特错了。
“绿宝石的黑科技,别看这么薄一层,跟热气球的球皮一样坚韧。你该脱光了衣服再穿这个的,但现在来不及了。拿武器,赶紧走。”王伟提着口粮攀到拖拉机顶上,掀开舱盖,把任务所需的一切都丢进去。
这时壮丁过来瞧了一眼,问他们两个这么晚出车要干啥去。王伟忽悠他说要去接应一支佣兵小队。壮丁没多考虑,发自内心地祝他们好运。
“壮丁啊壮丁,有钱了记得买几个心眼。”王伟哂笑着,把拖拉机开进了电梯井。
等两人乘车升上地表,马上就掉入了狂风和沙石的迷宫,风沙明明都在外面,却好像就在耳边劲吹。风大沙大,能见度极差,通过车内的观察仪,最多能看清车子前面一米的距离。红外和雷达也不会有用,它们能探测到的,也不过是四面的沙墙。
眼下才刚刚入夜,情况还不算太恶劣。等到午夜时分,才是沙尘暴刮得最凶的时候。
王伟看外界的温度示数已经快跌破冰点,知道自己手里的时间不多,再过几个小时,地表会变成零下二十度的严寒地狱,到那时,任何车外的作业都将伴随冻伤的风险。他把车速打到三十公里,照这个速度,他们还来得及在沙暴加剧前进入工厂。
拖拉机刚从营地的缺口驶出,就有大片的碎石敲在车体上,听着像是几十把霰弹枪在猛烈轰击。再看外面,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灰暗一片。
如果人们对二区尚且温暖的白天心存不满,那这人间炼狱一般的夜景会让他们追忆起太阳的美好。除了堡垒般坚实的重型载具,没有任何东西能在这片恶土上自如行动。
王伟深吸一口气,确定好目的地方向,小心翼翼地给拖拉机加速。这是他仅有的确定方向的机会,若是之后迷失了方向,就可能永远消失在漫漫长夜之中。车里有罗盘作为唯一的导航,但王伟必须警惕横风导致的偏移。老实说,哪怕再怎么小心,这都是一场脱不得运气的赌博。
“斯帕克,你讲个笑话吧,这样我还能精神点。”王伟紧盯着身前颤动的仪表盘,手套里已经开始浸汗,他身上没有香烟,需要一些有趣的东西来排解紧张感。
“呃……从前有个鬼,遇到了另一个鬼,问它:‘你不怕我吗?’另一个鬼说:‘不怕,我吹一口气,你就散开消失了。’说完,起了一阵风,它们都消失了。”
“这算哪门子笑话!我叔叔讲的都比你动听!”王伟转过头来大声抱怨。
“你有一个叔叔?”
“八个,都是吃了枪药的大傻子。”王伟一提起自己的家世就气上头来,歪着嘴问帕克斯:“你知道我家是干什么的吗?”没等帕克斯开始猜,他从鼻孔里出一通气,耷拉着嘴角说:“土匪,我祖宗六代全是土匪。”
“是小说中那样的星际海盗吗?”帕克斯想到自己读过的书中,那些自由潇洒的海盗率领着勇猛无畏的舰队,在星河之中谱写出一章章传奇。难道王伟的先祖就是其中的一员?
“土匪,我再说一遍,不是海盗,是土匪。海盗是有飞船的,土匪是双脚着地的,听明白没?”
“那也很厉害吧。”
王伟刚想爆粗口,又想到帕克斯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便收了怒气,像讲述别人的故事那样,平心静气地说:“你要说他们在这条路走的远不远,那是很厉害了,六世土匪,威震全国。但是呢,除了抢劫杀人,啥都不会,就是一窝傻子。我看不惯,就从家里跑出来,到处混饭吃。”话音刚落,车子一个颠簸,他赶紧刹住车,靠着感觉把车子调回原先的方向,等车往前平稳行进了一阵,他才缓下神来,对帕克斯说:“说说你为啥来这儿当佣兵吧。”
“我的家需要钱,急缺。”
“再怎么缺钱也不能这么激进吧。算了,大家都为钱而来。你在哪个军校毕业的。”王伟想知道帕克斯从哪里学来了这身枪法,如果可以,自己也要到那里进修一段时间。
“我没读过书,我的家没法供养所有的孩子上学。”帕克斯坦言道。
王伟吃了一惊,然后让帕克斯描述一下自己的家是什么样子。
“我的家很大了。我来的时候有一百多个多孩子,三十二个管理者,现在还剩下二十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以及十一个管理者,他们每周都召开会议,吵着要离开,但最后还是留下来了。”帕克斯从口粮袋里摸出一罐烤腊肠,一边嚼,一边喃喃说道:“等有了钱之后,大家就都会过上好日子了。”
王伟咳咳两声打断他,无情地提醒说:“你这是被人卖了还给人点钱。我现在告诉你,你长大的地方叫孤儿院,那里的孩子都是被人遗弃了,等着领养的。你现在还想着挣钱给那些管事的,菩萨都该向你取经。”
帕克斯对这番话倒不在意,他在家里听过很多外人对组织的非议,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不去理会就好了。
“挣到了钱然后呢?你把钱给他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没有,你呢?”
“我?我要用这笔钱,找个偶像公司,把自己包装一下,然后去拍戏,专门演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现在那些演员连枪都没见过,演的一股子怂包样,我土匪出身,光一瞪眼就能把他们吓尿。”
“可你看起来不凶啊。”
“那是好久没怒过了,练练就行了。”王伟摸摸自己的脸,注意到自己下巴上才刚刚开始长胡子,他这才二十岁出头,再怎么凶恶也还只是个青年样儿,但毕竟当佣兵,打过仗,土匪的那身戾气还在,流氓恶棍见了,也不敢上前撒泼。
正在王伟准备对自己的理想大侃一番时,车子突然开入一个下坡,止不住地朝前滑。帕克斯以为车子遇到了流沙,问王伟要不要弃车。
“出去了必死,先等它滑到头吧。”王伟正说着,车子撞上了什么,稳稳地停下来了。
从观察仪上的影像来看,车子是撞上了一根柱子样的东西,但离得太近了看不确切。王伟戴上头盔,将身上的重型作战服穿实落了,打开顶部舱盖,探出头去瞧瞧。
在拖拉机前灯的照射下,那根柱子的形状大概清晰了,王伟觉得那是一个工厂的烟囱,探心人工厂的经典配置。眼下他们还没到目的地,车子才行驶了十五公里左右。但今晚怕是过不去了,确切讲,在这样一个变数把车子拖入歧途后,便很难回到正确的方向上了。
两人商量一下,决定下车探索一下,假如下面真是个工厂,那干脆就地搜刮,洛芙才不会管是哪个工厂呢。
王伟拿了离子焊枪下车,帕克斯在车里面根据他的指挥,把拖拉机开到上风口,挡住大部分的风沙。
王伟绕着柱子转两圈,又在上面敲敲打打,传来的声音表示这是个空心柱,很可能就是根烟囱。柱子顶离地有一米多高,攀上去看时发现它被封住了,正好用焊枪把它环切开来。
等王伟把它的盖顶切开时,帕克斯从车顶上清楚看到那是个空心筒,里面还设置了可供攀爬的铁梯。这么看来,是工厂烟囱没错了。
王伟趴在边沿,往里头观望一阵,突然跑回车里,把头盔丢到座位上。帕克斯见他如此慌张,问他是否发现了什么异常情况。
“没,我就是想吃完这最后的晚餐,这个洞黑漆漆的,下边还指不定有什么妖魔鬼怪。”王伟说着,把口粮袋里剩下的黄桃菠萝羹一扫而光,打个嗝,对帕克斯说:“如果我能活着出来,等打完仗,我带你去吃顿好的。”
乐观和期待不是坏事,但在这个关头说出来,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帕克斯甚至考虑要不要现在就拒绝他,想了想还是不打击士气了。
被遗弃的战前工厂,不知里面藏了什么秘密。帕克斯心想,如果里面真的有价值连城的宝贝,他肯定不会上交洛芙,而是找个地方卖掉,等拿到钱后,马上洗手走人。
这并非因为他对洛芙有成见,佣兵队里生活还好,队长和队员都是和善的好伙伴,但拿钱回家才是最重要的,毕竟家才是永远的归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