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利尤卡说完,吹着口哨,在帕克斯的目送下离去。
帕克斯看她雪色的发梢消失在门框的阴影里,疲惫地叹息过后,右手撑着地面,慢慢躺下去。他虽然挑明态度,驱离了这个魔头,却还是被困在她的手掌心。
恨与血的燃料已然烧尽,帕克斯的身体在飞快地冷下去,如同置入冷水的红刃,连最细小的伤口也在淬火中刺骨地痛着,他左手里被碾碎的骨头就像炭火一样烧起来,顺着神经和血管,燃着了半边身体,牢房的地面明明和深海一样的冰冷,仍无法麻痹他皮肉之下的红热管线。
泪水和呻吟是释放痛苦的好方式,而这些帕克斯都做不到,杀戮是他唯一的发泄手段,如果不能杀,就只好忍受,用拙劣的方式尝试摆脱它。
不知道在肚子重归空虚之前,这痛楚是否能缓解一些。帕克斯闭上眼睛,尽量忘记自己破碎的皮肤和骨骼,回想故乡的往事,多少能高兴些。
透明墙的外面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帕克斯以为是崔医生搬坐到了这边,想让他别再关心这无能为力之事,睁开眼睛却看到利尤卡搬了张躺椅过来,在上面盖了条画满猫咪图案的棉被,又拖来一辆餐车,架子上载满了零食和杂志。
“谈判这种事本来就不在拷问官的职责范围之内,”利尤卡开了罐桃汁,躺在椅子上伸个懒腰,“我就在这里看你的伤口慢慢腐烂吧。”
“你不是还想要这双手吗?”帕克斯向躺椅侧面漏下的发梢投去一束鄙夷。
“我改主意了,把它换成植入物会更好。”利尤卡向他伸出端着桃枝的那只手,舒展五指,任饮料罐掉在地上。触击瞬间发出的咣当响声扫过帕克斯的脑海,在他的右手处激起骨骼抽离时的幻痛。
“里面装着……”帕克斯不自觉地对她的手说,他能详细地描述那白皙皮肉下的冰冷人工制品,是强烈的违和感让他无法说出口。
“价值十六亿的‘先手6型’植入物。”利尤卡替他补全了话,顺手从餐车上捏一本杂志,只用一只手,将它从装订线一边对折三次,再整个握在手里捏到变形,挤出个扭曲的球头,配上狰狞绽放的书页,像疯狂工匠制出的晴天娃娃,让人怀疑那塑封的书页都是柔软的面皮堆叠而成。
“那还等什么呢。”帕克斯从鼻子里哼出冷酷的笑,起身俯瞰她,“换吧,把我的全部骨头都换掉,连带其他的全部,我会变得价值连城,用废之后给我的家人,还能卖好一笔钱。”
利尤卡不喜欢他看午餐肉一样的凶婪目光,侧过身去背对他,只顾从吸管里吸饮料,目光始终不离杂志。
看她变卦一样的冷漠,帕克斯感到好气又好笑,飞身踢腿,在墙上印个鞋印,发出点声响。
利尤卡明知道坦克炮发射的穿甲弹也未必能穿透这堵墙,仍然被吓了个激灵,生怕它像防爆盾那样碎开。为了给自己补颗定心丸,她叫了个强壮的下属,拿着三十公斤重的破岩尖头锤,让抡圆了锤子往墙上砸。
百余公斤重的壮汉知道墙里面的人形生物有多危险,却还是卯足了力气,一锤又一锤地抡下去。撞击引起的震动让牢房另半边的崔明燃按键都按不准,却也仅仅如此,透明墙在大锤的百轮轰击下被略微刮花了些,留下几个不起眼的凹坑,向帕克斯宣示它的不可逾越。
帕克斯完全傻了眼,但并非因为这堵墙的硬度,而是那人锤击的地方恰恰是墙上的门。这扇门没有任何的机械结构,完全是从墙上切下来的拱形一块,从内侧到外侧,边缘逐渐收紧,使得从内侧推根本没法推开。其实从外部推,甚至猛推猛砸,也不会有什么两样,帕克斯还不知道什么叫“超净边缘处理”和“强相互作用力”,根本没料到这样一扇连门闩都没有的门,居然会和周围的墙壁融为牢不可破的整体。
有幸欣赏到帕克斯蓦然表情的利尤卡一边暗自高兴,一边攥紧了藏在被子里的项圈起爆器,以免发生意外。她料定以帕克斯的智力,很难想到这扇门的开启工具是液氮,通过门的冷却收缩,解除门与墙之间的紧密接触。
看帕克斯瘦弱的样子,不像是能从血管里挤出足够剂量的液氮。利尤卡叫手下人离开,把锤子留下,自己拿过来比划比划,冲墙里面的帕克斯做个鬼脸,再躺回去享受她的休闲时光。
帕克斯见眼下没什么机会,只好喘几口粗气,幽幽然躺下去,看手臂上的血液逐渐凝结再脱落。
待这对敌人各自消停后,牢房顿时归于安静,只有崔明燃敲击键盘和利尤卡翻动书页的声音偶尔响起,隔了透明墙传过去,变成悄悄话般的悉索声。帕克斯不由得想起日渐安静而空阔的家,屋外的雨水滴在墙根的草丛里,从卧室里听时也是一番悉索。
如果能回到那个地方,这里遭遇的一切不过是场噩梦。他有家可归,只是缺条了回家的路。
等帕克斯回过神来,擦去臂上的血渣,注意到利尤卡餐车上的杂志已经少了大半,看过的都被随手丢在地上,和果皮空罐混在一起。
利尤卡身边的杂志都是新到的一刊,这些流行于繁华区和边缘区的纸质读本总能逃过管制到处传播,内容从战争到体育,无所不提,但很少有让她突然提神的新奇事。
有个全银河瞩目的塔纳托斯在这里,为什么还要在呆板的文字里找乐子?利尤卡想到这里,把剩下的杂志一并拿过来,大体浏览后都随便丢掉,顺手敲了敲透明墙,吸引他的注意力。
“如果你还是没什么要说的,我也没啥兴趣耗在这,繁华区有卖场我不能去,非要在这里盯着你个怪胎。”利尤卡话说出去,在帕克斯心里激起一串警报,没有明说要做什么,但大体离不了那些对待“玩具”的手段。
“本来想把你放在这里观赏的,是我判断失误。现在身上这根破脊椎,加上我的半只猫,你和麦德萨克功劳各半。想着就这样处理掉吧,反正有血样在,再造一个出来应该安全得多,但好歹你是原装货。”利尤卡半开玩笑半抱怨地讲道,然后亮出起爆器说:“最后一次机会,服从还是去死。”
“活着就有希望。”帕克斯漫不经心地答道,利尤卡给出个似是而非的选择题,实际根本没有选项。让他口口声声说服从又如何?还不是像现在这样,迫于威逼而听从,而且绝对会找个机会杀了她。
利尤卡思索几秒,看向天花板,徐徐鼓掌,微笑说:“重大决策,重大决策,看来我高估了你对去死的兴趣。”说罢,坐到躺椅上,单手开了罐饮料,在嘴上抿一口,另一手把掌上终端的屏幕贴到透明墙上给帕克斯看,并命令他在上面签字。
“宠物饲养证不是只要主人签字就够了吗。”帕克斯没兴趣看那又臭又长的条文,直接在透明墙上比划下自己的名字,并看它在墙那边的屏幕上显现出来。
“劳动合同而已,现在你是利尤卡集团的第一位员工,可喜可贺。”
“不是开源先锋集团?”
“是利尤卡集团。你不是说和开源先锋没有任何好商量的吗?利尤卡集团不代表开源先锋的立场,与你之前的宣言不违背。”利尤卡收回终端,煞有其事地在上面盖了章,然后对着帕克斯的签名看了几秒,感叹他写过的字一定没有自己开过的易拉罐多。
“一个人的集团……”帕克斯对她的解释回以不屑的质疑。
“和大集团没什么区别,”利尤卡阐明道,“目标都一样,手段不同而已,非要起个名字显得独特,到底都还是一个窝里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