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齐用力极大,江临手臂外侧红了好一大块,若是往常,她早动手打还过去,可见阿齐小脸紧绷,漆黑眼瞳满载控诉,再加上理亏,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揉着手臂,轻声道:“我就是想多赚些银子,日后无论你在宫里,还是我在民间,有银子总没错的。凭我这两日观察,我发现安阳府实在富庶,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烟花柳巷格外多。”阿齐脸色青白交错,不等江临说完,便打断她,“难不成你要开秦楼楚馆不成?”
江临一脸坦然,“有何不可?连刘妈妈都开得,我为何开不得?不过啊,我们得独辟蹊径。”阿齐只觉一道天雷滚滚而落,砸得他大脑昏沉懵乱,话都不利落了,“你,你,你是清平公主、大家闺秀,你,竟然说要当花楼鸨母?你,你,你简直·······”
阿齐声音渐大,江临忙捂住他嘴,道:“你小声些,让她听见,又要不好受了。不过阿齐小道长,你跟我这么久了,思想怎么还那么迂腐。另外,我不是清平公主,我是江临,是我自己!”阿齐看了眼缩在墙角的风飘絮,正见她微微抬起一只眼,红肿的挂着血,好不可怜。
江临见阿齐面有同情之色,便道:“我以前也以为花楼女子是薄情寡性、见利忘义的玩物,最低等、最下贱,提一句都自便身份。可见了她们才知,她们是和我一样有血有肉的人,有七情六欲、有爱恨痴缠、有希冀有梦想,甚至比我们身边那些位尊权贵的人更有情义,我很羡慕,也向往,我想和这样的人做朋友。阿齐,这就是我想留下来的原因。还是那句话,你若走,我给你银子;你若留,便是我信赖的朋友。”
阿齐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初见时圆圆粉粉的苹果脸,在连日的奔波中,竟消瘦成巴掌大的尖脸,五官更为突出,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明亮,格外好看。
江临叹口气,“自古女子,名节最为重要。花楼女子,不知礼义廉耻,出卖肉体为生,死后入地狱都会被打上耻辱印。哎,你这样日后八尺且清风高节的男子,还是快走吧,站在这里,都脏了自己对不对?”
江临立在原地,歪头瞧着阿齐。阿齐手臂环在胸前,没好气地道:“你不用挖苦我,这世道本就如此。”
“是啊,那你就走吧。”江临道:“我去问风飘絮给你拿银子,一百两怎么都够你一路住上房、吃大餐、雇豪车了。哎,你不会嫌银票脏,不要吧?”
夜色渐浓,可阿齐脸色更黑,他瞪着装腔作势的江临,激愤道:“你赶我走?你答应过我,等找到人就去宋城,你······”阿齐说着说着,声调竟沙哑起来,黑瞳周围血丝萦绕,“你为她,又失信于我?”
阿齐有些后悔没等齐朗川醒来,误会总可以说清,到时他们一起回宋城,早早见到外祖父母,告知母亲去世之事,他们势必会为自己做主,他与父亲也可尽早冰释前嫌。而留下来,一方面进宫是个问题,另一方面,齐朗川知道他与江临、风飘絮在一起,该会如何看他?他不愿让素未谋面的外祖父母看不起他,也不愿因此给母亲蒙羞,更不愿与父亲再生龃龉。
可是,他舍不得江临,舍不得放下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独自一人进入那个陌生的、未知的,甚至是深渊之地。他既担忧又害怕,就想着与其惶恐若此,不如等等江临。可是,他没料到,江临要留下的不仅是六日,可能是一生。
江临见阿齐泪盈于睫,鼻翼翕动,显是极为伤怀,上前去拉他手臂,想劝慰一二,不想阿齐狠狠擦一把脸,目光瞬间转寒,犹如一头被激怒的小狼般,露出尖利的獠牙,“我再问你,是守信与我去宋城,还是毁诺当你的花楼鸨母?”江临心想这两者并不冲突,阿齐非要如此,不过是他心中礼义廉耻作祟,对花楼之地不屑而已,既然如此,何必勉强。她望着阿齐,肯定地道:“留下。”
阿齐脑中嗡鸣,身子发颤。他紧紧握住双拳,过了许久方才挤出一个字,“好!”说完,转身跑走。他腿上的伤尚未康复,奔跑时有些跛,可饶是这样,他也一瞬未停,转眼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江临转身走到风飘絮身旁,挽起她胳膊道:“走吧。”风飘絮小心观察着江临神色,江临笑道:“做什么?没事,阿齐就小孩子脾气,睡一觉就好了。”风飘絮轻声道:“可他似乎很生气。”江临转头望向前方,轻声道:“他总是这样。”可这次,江临知道阿齐是不会轻易好了。
江临见风飘絮还要再说,连忙道:“我们快回去吧,妙娘她们看到你,肯定高兴死了。”说着,抓着她手腕奔跑起来。
夜风吹起江临鬓边碎发,偶尔扫到她脸颊,痒痒的、柔柔的,像早春三月第一缕风,将她的一颗心缓缓吹上云端,飘摇又迷醉。风飘絮嘴角忍不住地上扬,随着江临,奔跑起来。
柳色新似也知晓风飘絮出事,这两日一大早,都会在门前放一大袋包子,他们回来时,还会看上两眼,可却始终不理会。路上江临提起来,风飘絮不由想起往事,颇为感怀,“最初听流萤提起柳公子,还颇为看不上,但没想到,他却如此重情重义,流萤没有看错人。”她们在柳色新铺子前停下,此时没有客人,柳色新只在门口点了一盏灯,拉着流萤的手,帮她缝补破了的袖子,听到动静,柳色新剪断线,牵着流萤走到里屋。
风飘絮走上前几步,道:“柳公子,我从那里出来了,身子也无碍,你放心吧。”柳色新冷着脸,拿一袋包子放到门口,随后重重关上了门。江临拿起袋子,笑道:“他这个人还蛮有意思。”风飘絮点点头,“这些年,他没少帮妙娘她们。”
两人回去后,不出江临所料,妙娘三人一见风飘絮就扑了过来,抱着她嚎啕大哭,流霜上辈子估计是个喇叭,声音极其响亮。江临听得耳朵痛,转身去了东屋,果不其然,阿齐正在收拾东西,听到门声后,手下速度飞快,系好包袱,背在背上,目不斜视地绕过江临。
江临拦住他,将一银色绣牡丹荷包递过去,“五十两银子,路上用吧。”她见阿齐神色冷冽,一副富贵不淫模样,又加了句,“算我借你的,你改日有银子再还。”说着,将荷包递到阿齐面前。
阿齐像被蜜蜂到般,举臂格挡,正打在江临手腕麻筋,荷包“啪嗒”掉在地上,两人顿时都变了脸色。江临努力压制下心中不快,边捡起荷包,边硬强扯出一抹笑,道:“臭小子,好汉不吃眼前亏,此去宋城,七百余里,难不成你要凭两条腿走过去?快拿着,姐姐也放心。”
阿齐脸色青白交错,狠狠地瞪江临一眼,一甩袖子,冲出了门。江临追到廊下,望着阿齐背影冲出大门,双脚如被两根粗钉订住,纹丝不能移动。皓月已转中天,夜风清凉寒衣,江临抱紧胳膊也未能驱散几分寒意,这时,一件披风落在了她肩头。
江临扭头,风飘絮淡淡一笑,她摘了面纱,银光之下,半脸如传奇中地狱修罗,斑斑赖赖、红肿可怖,半张脸却又如九天仙子,明眸善睐、水润多情。江临经过她身边,径直走到堂屋,抱着桌上包子,又折返回来。风飘絮讷讷道:“江姑娘,阿齐,阿齐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