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高照,春睡迟迟,倾泻的晨光在外头蹦跶得我心里头七上八下。我轻缓温柔地掀开帐帘,刚巧瞧见阿抚似是刚进来的模样,现下又要出去。
“有事儿?”我望着她的背影,对她的此番行为很是不解,阿抚平日里的性格是多么直率开朗,素来有话就说,毫不遮遮掩掩的。
“是。”阿抚的脚步应声愣了愣,她直硬地转过身,如瀑青丝和衣袖裙摆随着也摇动了动,浑身不自在地看着我道:“仙子,那你得先应承我莫要生气大怒伤了身子。”
“那行,你说就是了。”我正愁着这几日无所事事倒闲得慌,被司命抓着打扫司命府累得腰酸背痛,好容易送上门来的事儿可以拯救我,自然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应承下来,况且要求并不过头。
我的目光如炬,放在阿抚不断洇开的惶恐中,她此时像个怕人的野生鹿子,我的话虽安抚了她不少,但她看上去还是惴惴不安。阿抚平日里与我相处时的胆子算是我身边人中除司命外最大的了。因为我把她当朋友,她亦是如此。我知道她最怕的,无非是我被惹生气的时候,每每那时,我总嚷嚷着要么我死,要么他亡,阿抚怕我真做得了这事儿,她既没法自己承担,又没法向司命交代,还偏偏阻止不了我,于是总会竭力避免这类事的发生,我最烦的就是她因此欲言又止或瞒天过海。
“司命星君早上跟我说,说陛下让他领你去冥界代替休假的冥鹿们送信,作为你在九重天白吃白喝白住这么久时间的惩戒。”她因为害怕,所以说得极快,也因为害怕,阿抚的声音颤颤巍巍,而我此时听得身形也是气得颤颤巍巍。
果然要命!
“送信?!我堂堂鹿神与他天帝有什么深仇大恨?凭什么让我给他当免费劳动力啊?”我“噌”地从床上弹起来,把中烧的怒火满腔叫出来“司命呢?他…他身为司命府的人怎的如此不争?!学不会拒绝的么?我以后再也不给他做免费保姆了!”
阿抚被我气势中隐形的火炽轰得连连倒退几步,眼皮上下运动不停,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瞧我,良久才用劲深吸一口气,用着存了好久的胆子看着我道:“仙子,天帝陛下他是天地共主,司命星君对他的发号施令也无能为力。不过司命星君熟悉你的性子,早料到你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所以托我此程一定要时刻陪在你身边,你也好有个人可以说话聊天,可以一起闯祸,可以大发脾气,可以有个依靠。”阿抚看着我的眼睛笑,她笑起来很好看,有两个深深的酒窝。阿抚应当是平常总受司命的好处吧,不然她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拼命给司命说好话,还时不时给司命身上贴金。但这门差事也是浪费了她一个那么人才的人才。
我虽生下来就是鹿神,不属六界,但鹿神也是天生的流浪者,居无定所,吃喝拉撒什么的都在路上。然我这一届是个例外,偏偏在这天界的司命府定居下来,因为鹿神的特殊身份,本以为没有一个人会对我是真心实意,但如今已在司命府住上了不少时日,觉得此论非也,司命和阿抚,就对我很好很好。
“嗯——那司命跟你说了具体是什么时辰么?”我看着眼前脸庞比我更如珠似玉的阿抚,语气放得极平缓和友好地问。我是一只顶实在的鹿神,别人对我好,我自然对别人也好。
“司命星君交代,只要仙子想通了,仙子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她如是说,倒是把司命的交代记得一字不差。
“那就——走吧!”我起身,一拂袖,脸上挂着认命的模样,表面里告诉阿抚:我不生气,我很轻松。但丝丝愁虑还是隐隐写在眉宇间。
话说我住在这九重天上的司命府里几万年,从未惹过祸事,连出门走走玉石铺路,看看花草树木都是少之又少的,天帝身份如此尊贵又至高无上,怎么就突然想起来,惩戒我这个在他眼里如小蝼蚁一般的存在呢?
“啊——”突如其来的一跤把我吓得花容失色,而我杀猪般的惨叫也叫阿抚赶紧上前来要伸手扶我。
“仙子你没事儿吧?”我神思恍惚地才走了一会儿,就猝不及防地踩了个空,这一刹,便是阿抚变得反应再灵敏,也挽回不了我下一刹摔得狗啃泥的命运。彼时,我还不知道何为形象,为何要形象。
“无妨无妨。”我摇摇手,即刻双手撑地,敏捷地坐起来,拍去玉手沾染的灰尘,拂了座后的尘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把右手往前一指一挥,道:“九重天上你比我熟,你走在前面,方便给我带路。”说这话时,我的脸上一直强颜欢笑,压住了我忽而摔一跤的惊恐,却也忘记了我上一秒时光的愁虑。
“那行吧。”阿抚应道,刚越过我往前迈了几步,又一拍脑袋想到了什么,顿了顿,衣摆青丝又摇了摇。她侧过身来,垂着头道:“还是仙子先行吧。”
我只觉得好笑,不仅是因为她莫名让我觉得滑稽的表情,还有她先后不一的言行,都让我差些“噗哧”笑出声来。我忍着即刻就要喷涌而出的笑意,轻轻问:“为什么?”
“你在先,若你再出神,我在你后面,好歹有个照应,可以仔细你再摔一跤或者什么的;若你在后头的话,你再出神又出了什么意外,我又察觉不到,不是挺危险的么?”她盯着我,一本正经地将一套说辞解释给我听,颇有灵气的眸中努力向我传递催眠性的真诚,眼风歇斯底里地说道:不是么?!不是么?不是么!
我整日在司命府“好好修炼,天天向上”,已经是一只修为顶高的鹿神了,不仅毫不认这种低级催眠,识人的法术亦是炉火纯青,我现下只觉得脊梁骨发凉,浑身起鸡皮疙瘩,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当真如此么?”我歪着头问她“不是天帝交代司命务必要保证我踏进冥界,然后司命再拜托你要看着我直到进冥界么?”
阿抚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看着我笑,也算证实了确有此事。
“确是仙子上述所说这般,也确实是司命星君特地交代的。毕竟仙子正值芳龄,又是为天下尊敬的鹿神,若是在天界出了什么意外,忍了这般或那般的皮肉之苦……”她看准我沉思往事立初阳的时机,抓紧又解释补充道,但随后又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似的垂下头,抿起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