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的日子迫近,偌大的校园里人声渐起,校门口挂上了欢迎新生的横幅,云微和纪扬住的这栋3号老租楼,在开学前一周就陆陆续续搬进了不少新生,第五层不再只是她们两户人家。
云微对于纪扬住隔壁这件事也不似起初那般在意。她的性格本就不太善于交际,纪扬不主动来找云微,让她心里轻松了不少。
报道这天,她约上了木沐一起。两个身高一米六的小姑娘,跟着喧闹的人群挤在教学楼下的班级公告栏前,身旁大多数是学生,皆是青涩懵懂的陌生面孔,也有部分陪同而来的家长。
云微费劲地仰起头,看着公告栏上密密麻麻的字,推了推镜框,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配一副新眼镜了。
“诶,微微,你看到我的名字了吗?”
“没,我连我自己的都没找到呢,这字小的出奇,这个暑假玩儿完,我的度数肯定又加深了。”
“再找找,这人太多,挤不进去。”
云微正同其他入学新生一样,在汪洋大海中苦苦寻找自己的名字,突然听见前方一个矮个子男生嘴里冒出一个熟悉的名字:“纪扬还是一如既往的牛逼啊,我看见他分到一班了。”
A中按成绩分班,越优秀的学生,班次越靠前。
那男生嗓门儿不小,话音刚落,身旁就引起小范围骚动,看样子都是一个初中,相互认识的同学。
哇,他竟然还是一个学霸,看不出来啊!
云微有些意外,她想到了纪扬的画板。除了搬家那晚,在阳台上见过纪扬画画,之后的半个月里,她总能在校园里的某某角落看见他在写生。
他画画时的神情安静认真,完全脱掉了初见时肆意青春的模样。
云微见多了便心生好奇,有次路过,偷瞄到纪扬的画板,是涂抹了一半的夕阳,橘红渲染得自然而有层次,还挺好看。
说不定他是一个成绩斐然的美术生!
云微摇摇脑袋,不作他想。
“在找你的班级吗?”一道清朗纯净的少年嗓音突然出现在背后。
是纪扬!
云微吓了个激灵,脸上浮起些微恼怒:“天,你怎么总是这样突然出现,真的很吓人的。”
纪扬摸着后脑勺,有些委屈:“下次不这样了,”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不过,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小,这不行啊。”
云微看着他,纪扬脸上刻意压制但又再明显不过的笑意舒展开来,少年晶亮的双眸盈满光辉,犹如三月融雪,柔柔的,化进她的心底。
云微一时气结,扭头不语。
四周渐渐有认识纪扬的老同学开始注意到这儿,目光在他俩身上来回打量。
一旁的木沐默默地看着,圆圆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明晃晃的吃瓜光芒。
嗯,有故事!
云微有些头疼。
“啊,我知道了!”纪扬凑近女孩耳边。
“你知道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云微闷闷地说。
“你当真不想知道?”纪扬拖长腔调,尾音带着一丝坏笑。
“纪扬,你有屁快放!”
纪扬笑出声来,低头看着面前耳朵微红的炸毛女孩,心情十分愉悦:“我看到了,你在五班。”
云微默了三秒,没出声。
纪扬眉毛一挑:“喂,不是吧,这么冷淡,好歹说声谢谢啊。”
......她感到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深深的打击。
“谢谢。还有,我们不熟。”她硬邦邦地补上一句。
纪扬无所谓:“行,就当我放了个屁呗。”转身拉上老同学,插兜慢悠悠地上楼了。
云微松了口气,跟木沐好歹好说解释了半天,才没在木沐脸上看见那散发着慈母光芒的诡异笑容。
啧,想想都瘆得慌!
午后的日头正盛,涌动的人群看得人心浮气躁,她们站在树下乘凉,云微用鞋无聊地磨着地面,找到一块小石子儿,用力地踢出去,惊飞了一只踱步的小麻雀,掉在阳光下,又懒得去捡。
等人群散走了大半,才又去看班次。云微这次没再两眼摸瞎,直接跳到五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这人的是有千里眼吗,隔着这么多人,针尖儿一样的字都看的清?!云微心在吐血。
唯一让她心里感到一丝慰藉的是木沐也在五班。
目光投向一班的名单,纪扬的名字赫然处于首位,云微感受了一下跨越了大半个白板的距离,首次体会到了差距的显著。
这种难言的落差感让云微一时半刻难以消化。
以往,她总是能排进班级前五,年级上的排名也不差,可是这成绩放入高中可就变了味儿了,高一一共就八个班,名次一下子落到了中下游。
是个高手云集的地方,没事儿,既然差这么多,那就努力追上去,你可以的!云微握紧拳头,暗自给自己打气。
她们寻到三楼的教室,里面稀稀落落坐了几个人,都没有讲话,新环境里大家都挺拘谨的。
她心中暗自庆幸,还好有木沐陪着,不然这开学第一天,面对这些陌生人,还真挺煎熬的。
两人寻了个靠窗的后排座,云微趴在桌子上发呆,思绪恍恍惚惚回到两年前。
她们的初中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透明,烂学校里总有那么几个混混头或是社会姐闹事,让云微这个励志当个隐形人的苦瓜女孩都难免受到波及。
木沐,小康家庭里的大小姐,家境一般,却有着非一般的脾气,整日没心没肺的,说话不经大脑,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
云微与她本无交集,却无意中撞进了这个骄纵女孩人后心酸。那天是个深冬时节的放学后,天色微暗,云微偶然从天桥上路过,看见一个同校的,染着绿毛,装酷露出半截纹身手臂的不良少年,他一把推倒一个盲人老头,嘴里骂骂咧咧的。老人手里还紧紧拽着一把破旧的二胡,摔得狠了,枯瘦的手摸索着铁栏杆,痛得一时站不起身来。
云微停下来,心里很难受,她很想上前去扶起这个老人,但她不敢,怕惹事,怕被记恨。
她咬咬牙,看看四周,想拉住一个大人,但天桥上人烟稀少。正当她准备离去时,突然,一个娇小的身影猛然冲上去,狠狠地推了那个不良少年一把,似乎扔觉不够,复又踹了两脚
云微认出来那女孩是同班的木沐,有些惊讶。
只见那少年一时措手不及,踉跄了一下,愤怒地转身,表情狰狞而恐怖,看见天桥下正巧走过两名巡警,那捏起的拳头才堪堪停在半空,朝木沐大吼:“好啊,真有胆!你给我等着!”
灯色昏暗浑浊,可云微还是清晰地瞧见那男生离去时,瞪着木沐的眼神,像一把生锈的老菜刀,凶狠怨毒。
云微心中大感不妙,朝木沐走近了一些。
木沐小心地扶起摔倒在地的盲人老头,那老人弯着腰,连声道谢,
“谢谢,谢谢你,小姑娘。”
“没事儿,爷爷,这是我应该做的”
云微听出来她的声音有点哽咽。
木沐站在寒风中静静地听,老人拉了一首曲子,衣着单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其实并不算好听。
曲罢,木沐的巴掌拍得响亮,抬袖抹了抹眼泪,笑着说好听。
老人有些羞涩,让她不要给钱,木沐说好,弯腰取下自己脖子上的白色围巾,给老人围上,掏出身上的纸币,默默地放进碗中,然后转身离去。
云微看着木沐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无边夜色中,沉吟良久,缓缓走上前去,掏出身上所有的现钱,放进老人的碗中。
多一点,再多一点!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减轻一点心中那沉重的罪恶感与无力感。
云微那晚彻底失眠了。
那人凶狠的眼神让她久久不能释怀,一股不安的窒息感,犹如灰色的乌云层层笼罩在她心头,让人气喘不过气来。
云微有预感,暴风雨正带着撕碎人的恐怖力量,朝着那个无畏的女孩缓缓压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