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将来龙去脉全与这老人家说了一遍。那老人家默默听完，把书放下，抬手招呼凌云过来。
“先把手伸出来。”
凌云虽不解其意，但仍把手伸给老人，老人伸出二指放于凌云手腕处，原是要把自己的脉象。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突然叹了一口气，又说：“小子，再把布包给我。”
老人拿过布包，当着凌云的面打开，掉出一封信和一个玉佩。老人取出信来，只看一眼，他便眉头紧皱，读不多时，他又转身进了屋。
凌云不明白老人用意，回头看了看背后的少年，少年也摇了摇头。
老人走了出来，颇为随意地把玉佩丢给凌云，凌云手忙脚乱地接住，拿起一看，这玉佩上雕了一位舞剑的女菩萨。
“老夫乃御剑山庄前任掌门宇文南溟，你背后的小青年乃是我独孙宇文峰，我二人隐居此处。”
凌云赶忙朝二位低头行礼。
“呵呵，峰儿与你同岁，小兄弟你无需多礼。”宇文南溟又缓缓坐下，接着说，“小兄弟刚才说的事，老夫也难从分辨，那什么谢海洋，老夫也未曾听过。说来惭愧，老夫卸了掌门之任已逾七年，不再过问江湖之事，因而就算后辈名声鹊起，老夫也无从得知。总之，谁人追杀鹤老翁，老夫也理不出头绪，毕竟那老头年轻时结交的仇家可不少。”
“啊，难道我们不去救他嘛？刚才那信不是求援的？”
“鹤老翁不是跟你说了，之后若得以脱身，他自会来寻你。那老头虽然狂妄，但确实是个中好手，不说击退来敌，起码全身而退不是难事。所以，你无需担心他的安危。再者，这信又不是临时拟的，怎么会论及追杀一事。”
“那他让我来这儿作甚？”凌云不解。
“这倒是在刚才那封信里写了，他交代了你的渊源，因他暂且无法继续带你修行，所以将你交给老夫。”
凌云听到信里写了自己身世，赶忙说：“信呢，也给我看看。”边说边往小屋走去，许久不言语的宇文峰用剑鞘打在他小腿上，凌云猛地跪倒在地。
“休得无礼。”
宇文南溟挥手让孙子往后退，说道：“峰儿，怎么能对客人动手！小兄弟你没事吧？”
“我看这人缺乏礼数，不尊重爷爷。”
“他自幼在山中长大，哪学过多少礼数？”
“山中长大的又不止他一人。”
凌云小腿一股钻心地痛，他回头看了看宇文峰，假意笑了笑，又抬起头对宇文南溟说：“宇文爷爷，可否将鹤老翁的信交给小人我瞧一瞧。”
“可惜，老夫刚才已进屋将信烧了。”宇文南溟将凌云从地上扶起来，又说，“小兄弟，你就不要再问前事了。须知，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鹤老翁将你交付于我，是为了完成未尽的修行，如若修行全部结束，关于你的身世来源这一些的答案自然会不请而至。”
凌云生气地甩开手，说：“你们人人皆要我修行，可我根本不稀罕练什么武功，什么狗屁内功。我以为来这儿是想办法帮鹤老翁解围的，没想到他自己命悬一线，还着急我练什么功！”
宇文峰见凌云甩开爷爷，刚要出手惩治，宇文南溟却摆摆手让宇文峰退后，他走至凌云身边，与他一齐俯瞰凤凰山。
“小兄弟，未看信前，老夫替你把了脉。你体内有一股内力，雄浑有力，在你体内仿若蛟龙困于江河。这股内力非五十年积累不得成，想必是鹤老翁注入你体内的，正因如此，老夫才相信你是鹤老翁之徒。”
凌云有些惊讶，他对此事全然不知。
“然而，老夫替你把脉原只是看你身体虚弱。”
“我身体虚弱？”
“若小兄弟你所言非虚，你修行内功已逾五年，然而只是从象鼻子镇附近的山林到凤凰山，这点距离你已精疲力竭。”
“这挺远的吧。”凌云说的有点心虚，其实他自己也明白，虽然他练了这么多年，但是体力和普通人并无甚区别。
宇文南溟识破了凌云，严肃地说道：“让你练功，不是为了让你成为什么大侠。”
凌云突然想起来了，哪些过往的话语在回旋。
“我不学就会死……”
宇文南溟轻轻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别怪老夫多嘴。你可知，天下武功总分两派，内功与外功？”
凌云点点头。
“天下侠士无不从这两派出发。外功是拳脚功夫、刀枪剑戟，而暗器毒药这些旁门左道也可归之外功。外功原为强身健体，人人皆可修炼，无需天赋，只要肯下苦功钻研，凡人皆可凭此坐上将军之位。
内功则讲究的是一个天赋，世间芸芸众生，体内皆有内力运转，然而能感受内力的，千人之中不过一二，在此之中，能天生运转内力流向的，又是千人之中一二，在这之上，还能将内力自行施放出来的，更是人中龙凤，好比沙中淘金，是真正的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可是习武者，皆不懈追求更高境界，内功招式变幻无穷，威力巨大，因此人人向往修行内功。江湖前辈们代代钻研，终于发觉，想练内功，先得修外功。为何如此？因为人生来，体内内力并无差异，但若日日修行外功，身体健硕，内力便充盈。将内力比作流水，用容器去装水，普通人的身体就好比破碗，装不了多少水，习武之人的身体就是个完整的木碗，装的水更多，也能保持更多，修行外功就能让这碗越来越大。此乃提升内力的量。
而另一原因就是外功会指导内力的流向。倘若，你每日挥刀一万下，那你手臂就会记住这种感觉，这就是你感受到了内力的流向。因此人常说的熟能生巧，无非就是把握住了内力的流转，因此卖油翁倒油可以一滴不洒。然而习武之人是不会满足于此，他们需要让身体的每个地方都感受到，因此必须长年累月的练习重复的招式，而招式能调动身体的地方越多，这招式就越精妙，能越快达到修行内功的门槛。不同门派传授不同的招式，他们的差异也便在此之中。
但即便如此，弱冠之前，全身仍未感受到内力流转，那这人便一辈子都入不了门，只能抱憾终身。”
这些话，凌云没听鹤老翁说过。
“也即是说，除了那些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世上练功者，皆是从外功入门，积年累月方得入修行内功的门槛？”
“没错，我孙儿直至两年前才开始修行内功。”
“可我从未修行过外功，拳脚招式一点都没学过。”
“不错。那是因为你来不及学了，你没有十几年的功夫去启发身体。在你身体快速生长之前，你就得学会内功，因此在你十岁的时候，鹤老翁便直接传你内功，但你体内没有足够的内力，你无法感知自己的内力。”
“那我平时感知的是什么？”
“皆是鹤老翁的内力，他将自己的内力注入你体内。即便如此，他还刻意让你在山林中磨炼多年，来提升你的感知能力，不然你连鹤老翁这样有力的内力也无法感知。有了这些外来的内力，你才能学习控制内力的流向，开始修行内功。”
“这股内力很强吗？”
“非常强。”宇文峰突然开了口，“我是第一次从爷爷以外的人身上直接感知到内力，强力而又不加隐藏。”
“但是，即便如此，你也守不住这些内力。还记得老夫之前的比喻吗？水与内力，你的身体就仿佛是由朽木做的碗，这碗确实可以装水，但是它又无时无刻不在漏水。你的内力也无时无刻不在散失。”
凌云有些发蒙，轻声嗫嚅着说：“老头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要学会用内力保护你的经脉。你的经脉与常人不同，常人的经脉自然而然延伸，随修行而健壮，你的经脉却反了，倘若不加干预，你的经脉会不断萎缩，直至你死去，想要活命，就必须用流转的内力保护。因而，鹤老翁即使传你他自身的内力，也要让你体内内力充盈。但无论如何，你的身体却与常人无异，注定无法适应这样的内力，所以你体力还未必如常人。”
“所以，是真的咯。我不练内功，就会死去。”
凌云茫然地看着山下的竹林，说不出话来。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那我的经脉为何会如此？”
“这……信中没提。”
凌云叹了口气，他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朽木碗，在慢慢地漏水。朽木不可雕也，自己这朽木碗还有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