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七破解了剑招,一时间无所事事,一边温习先前所学,一边等待慕容逸归来,却是一连数日不见其踪影,心道:“后日又是四月初七,每年这一天爷爷必会在山上,从来不曾间断,想来这两日也该回来了。”
这日站在崖边眺望,忽见一骑穿过不远处密林,缓缓朝悬崖走来。林七见一人伏在马背上,依稀认出是慕容逸,心中一凛,腾身跃上崖边横生的树木,不一会来到悬崖底下。
那马走上前来,林七见慕容逸一动不动,忙将他从马背上抱下,口中叫道:“爷爷!爷爷!”
慕容逸睁眼道:“原来是你小子,总算到家了!”
林七见他脸色苍白,显是受了重伤,不觉间眼泪盈眶,说道:“爷爷,你这是怎么啦?”
慕容逸道:“也没啥大事,爷爷此次去那武当山,痛痛快快地与青木那小子干了一架,那小子牛皮吹破了天,到头来一样不是老子的对手,哈哈!哈哈!”笑声中突地一阵气短,引得一阵咳嗽。
林七抓住他手掌,将内力慢慢渡过去,慕容逸摆手道:“不用白费力气啦!爷爷这次受伤颇重,便是神仙也难救,若不是老小子给的一颗回天丸,只怕连你小子的面也见不着了。”
林七记起自己身上的回天丸,忙从怀里将瓷瓶掏出,说道:“爷爷,我这里还有一粒,你一并服了,你的伤定能好的!”
慕容逸摇头道:“爷爷五脏俱损,别说回天丸,就是擒天丸,也不过多挨得一时三刻!你小子休要罗嗦,快抬我上山去,老子可还没吃饭呢!”
林七将他负在背上,眼泪止不住簌簌而下,沿着崖底疾奔片刻,冲上数丈高处的一株横木,接着连连纵跃,不一会儿到了峰顶之上。
林七自去准备饭食,慕容逸坐在青石板上,时而眺望远处山色,时而又转眼瞧瞧他,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林七煮了一碗粥,慕容逸边吃边咳嗽,抬头见他簌簌落泪,啐道:“你小子有完没完,你要哭等老子死了以后,没地叫人心烦。”
林七不忍拂逆他意,只得擦干了泪,一双眼睛却是红红的。慕容逸吃罢了粥,又道:“去拿些酒来,咱爷俩再喝一杯!”
林七含泪答应,回山洞取来了酒,慕容逸与他一碰,说道:“干!”咕咕喝了一大口,说道:“痛快!”继而又道:“小子,那剑招破了么?”
林七点头称是,慕容逸道:“很好很好,如此一来,爷爷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林七道:“怎么会?爷爷的本事,我只不过学了些皮毛而已!”
慕容逸摇头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能言传身教的,我已一样不落地都传了你,剩下的只有靠你自己了。爷爷能有如今的本事,用了六十余年。你有我教你,虽说捡了便宜,但若四十岁前能有老子的能耐,也可算是天纵奇才了。”
林七含泪点头,心中突然想到:“那武当离此甚远,爷爷若是那时受伤,即便有回天丸压住伤势,也万不能撑得了这许久,莫非中途遭了暗算不成?”想到此处说道:“爷爷与青木前辈不过是比武较艺,又非性命相拼,怎会受这么重的伤?”
慕容逸道:“那小子武功虽不错,却还要不了我这条老命。那日我从武当下来,虽受了点小伤,却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修养个十天半月便能痊愈,我算算日子已是三月中旬,便急急往回赶,也是该老子倒霉,前日在青柳镇遇上了慧能这老秃驴。
这老秃驴不知犯了何事,竟被人赶出了山门,我幼时曾在少林学艺,与他也算是师兄弟,于是自报家门,邀他一同喝酒。”
林七心道:“出家人三荤六戒,你老人家竟邀他喝酒,难怪要打起来!”
只听慕容逸续道:“谁知这老秃驴酒也不喝,肉也不吃,却缠着老子讨要那《易筋经》。老子出门在外,何曾带着这狗屁玩意儿,被他纠缠不过,于是动起手来。谁知这老秃驴为人痴痴傻傻,一身武功竟不弱于青木那小子,我不忍出剑伤他,却反挨了他一掌。”
林七恨恨道:“待我来日撞到这贼秃,定为爷爷报仇!”
慕容逸瞪眼道:“报什么仇?我偷他少林心法是真,他前来讨要乃顺理成章,伤了我更是无心之过,就为这他还相送了一路,若不是怕你二人打起来,我倒真想邀他上山坐坐。”
林七含泪道:“可...可是..”
慕容逸道:“哭什么?爷爷我活了八十余载,虽有遗憾,却从不曾后悔,有什么值得哭的?再者说了,即便没有这一出,本来也没几天奔头了。”
他叹了口气,指了指隔壁山峰道:“我时间不多啦,你带我到那边去吧!”
林七从未到过对面峰顶,起初是因为慕容逸盯得甚紧,到了后来虽有机会,他却只顾沉迷练武,再没有了窥视之心,所以一直未曾去过。
他点头答应,将慕容逸负在背上,施展轻功奔过绳桥,不多时来到对面峰顶,沿着小路疾走片刻,陡地眼前一亮,只见林中有一数丈见方的开阔地,其间花草错落有致,竟是一个偌大的花园。
花园正中有一坟茔,俱是细心雕琢的石块镶砌而成,显得十分精美,林七心道:“这里安葬的莫非是她?”见坟前有一石凳,便将慕容逸放在上面。
慕容逸道:“我屋中有一三尺来长的木匣子,你帮我取来。”林七转身走出几步,慕容逸又道:“那物事我已打赌输给了那老小子,你替我送与他。他若不收,你小子自个留着好了。”林七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慕容逸见他走远,挣扎着走到坟前,手指轻轻抚过墓碑,低声说道:“让你等了六十余年,可苦了你啦。你放心,你喜欢的山川河流,大海星辰,这六十年来我都瞧了个遍,这就下来细细说与你听!”说着身子一软,轻轻靠在那墓碑之上。
林七取来木匣,见慕容逸倚碑而逝,不禁心下大悲,抱着尸身痛哭一场。眼见日头偏西,回到屋中取来长剑,就地伐了些树木,制成简易棺椁,将他与那石墓并肩葬了。
回过头来,但见那石墓豪华气派,慕容逸之墓却只是简易土堆,不禁心下歉疚,但他既无工具,又无凿石技艺,也只好作罢。往那墓碑上细细打量,只见碑上刻着“林青儿之墓”五个大字,右侧数行小字,刻着生卒年月,再往右又刻着慕容逸三个小字。
林七心道:“怎地这般巧,她也叫做林青儿,却和青姨同名。也不知是怎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以爷爷之豪放洒脱,竟尔六十余年仍不能相忘。”想到此处,心中不禁神往。
他思来想去,终究想象不出她的风姿,反倒因她与养母同名,勾起了连篇的往事,不觉间又想到了雪儿身上。他伤好之后,曾数次下山寻觅,但她终究如同石沉大海,再无一丝讯息。林七心知她已无幸,此时想来,不禁心中戚戚,又落下泪来。
过了良久,林七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心道:“终究又成孤身一人啦!”回头见了石凳上的木匣,自语道:“也不知是何物?以爷爷的性情,竟会为了它抵赖赌债。”
他将木匣打开,只见匣中放了一柄剑,这剑剑身翠绿,仿佛初春小草般泛着勃勃生机,让人一望之下,只觉它是活的一般,却不知为何折了一截,原本二尺许的剑身,如今只剩下一尺四五。
林七心道:“这莫非便是碧落?!”将它提在手中,往剑身上打量,果见靠近剑鄂之处,用篆体刻着“碧落”二字。
他喃喃道:“原来传言竟是真的,这魔剑果然在爷爷手上。传说此剑乖戾异常,历代主人无一得以善终。不过我所遭的不幸,即便自己也数不过来,倒也不用惧它。”将身旁铁剑提在手中,提起碧落随手一挥,那铁剑应声而断。
林七道:“果然好剑!”挥剑往石凳上一斩,但听“咔”地一声,那石凳顿时分作两半。他提剑细细打量,但见剑刃完好无损,连一丝崩口也无,不由得赞道:“不愧是宝剑,既然能劈石,索性便给爷爷弄得豪华一些。”
林七以碧落为砍刀,将石块劈得十分规整,重新替慕容逸造墓,花了数日功夫,终于将两座墓弄得一模一样,一般的豪华气派。他只觉这宝剑劈石伐木使得顺手,却不知当初铸剑的欧阳子又作何感想。
林七造好了墓,也不知该如何祭奠,在两座坟前烧了些纸,给慕容逸磕了几个头,说道:“爷爷养我教我,小子无以为报,只能给你造一间好房子,还望你老人家不要嫌弃。”转身又到林青儿墓前磕头,但与她既不相识,却不知该说什么。
林七办完后事,记起慕容逸嘱托,收拾行装准备下山,在石屋中找来寻去,只得了三四两碎银子,悻悻往怀里踹了,心道:“爷爷每次下山办货都是满载而归,却不知是哪里弄的银子?”
回头瞧瞧那宝剑,心道:“此剑虽被称做魔剑,许多人对它避之不及,但天下之大,相信自己命硬的却也不在少数,若是招摇过市,只怕要徒生事端!”于是将宝剑用破布裹了,向对面山峰拜了三拜,纵跃下山而来。
他到谷中寻了马匹,驱马一路向南,往江州方向而去。其实马匹腿快,只要七八日便可到达,但他既不熟路径,又不愿催马疾行,直用了半月有余,才遥遥望见江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