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溪阁里出来,有些微醺的明月没有直接回小池院,而是在青云路上逛到了傍晚。
和在云溪阁里不同,走在大街上反倒没有一个人认出自己,此时的他就是个普通人,穿梭在茫茫人流之中,看着上京城里一片热闹繁华的场景。
走回临武路,天已经慢慢的变黑,沿着这条熟悉的路走到尽头。正看到李元和他的父亲在烧饼摊前忙碌,于是在隔壁点了一份胡辣汤,又直接问李元插队买了两个烧饼,就坐在街边用木板拼搭起来的小木几上大快朵颐起来。
旁边坐着一位长满络腮胡的大叔,正一脸不爽的看着明月,似乎对他插队这件事极其不满,只是看他衣着不像普通人,因此不敢发作。
明月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尴尬,嘴被辣的嗦嗦作响,吃的越来越有味道,感觉比起中午在云溪阁吃的昂贵的食材,也没有品尝出什么差别。
李元这时从摊子里抽出身来,倒了一碗凉水,放在了明月面前。
明月也不客气,端起碗来就将一碗水咕噜咕噜的喝完,笑道:“这儿今天生意倒是很好,只是最近似乎很久没有看到你了。”
李元身子一震,低下头来,不敢说话。
七院第一试之后,明月被唐清薇邀去揽月楼,才知道自己在王律则府邸中得到了信件的事已经被她知道,而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李元,自然也不难想出是谁说出了这件事来,因此明月这些时日路过烧饼摊的时候都会留意李元的踪迹,时至今日,才两个月来第一次看见李元。
明月见他低头不发一言,轻叹一口气道:“我知道你没办法反抗,我不会怪罪于你。”
李元听了这句话,丝毫没有放下心来,双手握得更紧了,但声音依旧平稳,低沉道:“我和那些人说了给你信的事,承认了那个黑衣人是我杀的,其他的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李元说到这里,终于又抬起头来,脸色如常的继续道:“我昨天才被放了出来,本来就想这几天过来找您。”
明月盯着他的脸看了看,喝下一口胡辣汤,道:“这件事你本来不需要搅进来,想来想去倒是我连累了你。”
李元摇了摇头,一点也不纠结于此,沉声道:“我这两天都在临武路附近,就为了碰到您,然后告诉您这些情况。那天夜里我处理好了现场,将那个黑衣人的尸体带到河边,焚烧过后抛到湖里,确定没有留下痕迹。”
说到这里,李元似乎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但是三天之后忽然有人找上门来,我便被带到一个山洞之中,最后我告诉了他们信件的事。这期间我一共见到了六个人,其中四个修为应该都在中三境,剩余两人在下三境。”
李元顿了一下,继续道:“这些人行事缜密,彼此之间很熟悉,但都不像上京本地人,应该是潜伏在上京已久的势力。我见他们手脚都比一般人要宽大一些,皮肤颜色略有些深,估计应该是北疆地区的人,这几人身上的气质各不相同,想来应该在上京都有掩饰的身份。”
“那你怎么看这件事?”
“我知道的都已经说完了,其他的事我没有想过。”
明月听完李元的一番话,不由的笑了笑,眼前的李元说话做事依旧谨慎,太明白自己应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
做正确的事,说正确的话,这么一看他比小五字还更像个合格的工具人。
李元知道自己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于是默默的转身准备离开,刚迈开脚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事情,又转过身来轻声对明月道:“我下午见您院子似乎来了客人,还以为您在家呢。”
“客人?”
“来了好几拨,现在应该还没走。”
....
明月推开小池院的门,发现里面果然和李元说的一样热闹,隔着池塘望去,大堂之上坐了好几个“不速之客”。
“哈哈,我们明家的榜首回来咯哦!”还没等明月走到大堂,耳边就响起了明桥那略显夸张的声音。
明月白眼一翻,看着那满脸笑意的明桥,没好气道:“第一试失败的时候也有你,现在也有你,你是真够闲的。”
今天来的人倒还真是不少,除了自从吃了一次明珠烧的饭菜,就经常来蹭饭的温晓艺,还有只能在娱乐场所才能见到的卫哥儿。
卫哥儿身后更是有很久没见的琉璃,这几人再加上考完试回来的小五字和杨苜蓿,整个大厅坐满了人,这还是明月搬进小池院以来第一次这么有人气。
“你们考的怎么样?”明月看向小五字和杨苜蓿,随口问道。
“真是令人无话可说了,苜蓿小姐得甲等还可以理解,怎么连小五字这种肚子里没有墨水的人都能得‘乙下’,想当年我费尽心力,也只考了个丙,是不是你们买通了考官啊?”
明桥一脸的疑虑,虽然口中这么说,但他也知道以七院试的严格,要想作弊是难于登天的,只不过心中有些郁闷,抱怨这世道不公啊!
小五字坐在大堂的角落里,听到明桥的抱怨,罕见的脸微微红了一下,眼睛与杨苜蓿和明月碰到了一起,会心的对视了几眼,这才脸色又恢复了平静。
“可惜可惜,本来还以为你只能来我们枝峰院了,没想到如今第二试得了个甲上,说不定还真能去太学。”明桥也没有深究,又笑嘻嘻的说道。
没等明月说话,一边的卫哥儿反倒感叹起来:“我觉得还是来枝峰院比较好,太学可不是人待得地方,无趣的很。”
“要我说他也千万别去太学,不然谁知道还能惹出什么乱子来呢。“一边的温晓艺也附和道。
明月知道他们说这些话是怕自己第三试考得不好,也能有心理上的安慰。
此时天色刚刚暗下来,自己在上京城难得聚集起这么多人,不论如何,今天在上书宫和云溪阁都收获颇丰,心情大好之下明月笑道:“刚好今天高兴,今晚就在这小池院里摆个夜宴!”
明桥一听,笑着道:“还用你说,我们等了你一下午,可不能白等。作为你的兄长,我已经安排好了,连你珍藏的造清酒都给搬出来了,今晚不醉不归。”
明月双眼一跳,这才发现明大堂的角落里,放着几大坛酒,这还是自己从和川城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就这样全被觊觎已久的明桥给搬了出来。
“好吧,不醉不归!”
今晚天公作美,夜空没有丝毫遮掩,皎洁的月光铺满了整个院子。
秋风吹的人有些发凉,但是几杯酒喝完,又有了丝丝暖意,大堂之中即使从不喝酒的小五字也默默的喝了几杯。
杨苜蓿虽然不太会喝酒,但每每卫哥儿和明桥敬酒之时,却总能从容应对,几句话下来倒骗的两人喝了不少。
卫哥儿此时就在和她比度牌,所谓度牌,是由古代占卜用的射覆演变而来,度牌共有三十二张,每张牌之间都有联系,通过已经亮开的牌来猜测对方的底牌,总的来说是靠运气和推测来赢得游戏。
不过两人玩着玩着,已经可以看到卫哥儿身旁越来越多的空酒坛,也不知道是运气太差还是脑子跟不太上。
一旁的明桥就理智的多,坚决不参与这两个人的游戏,反而找到温晓艺畅饮起来,只是没想到温晓艺嘴上推辞,喝起来却丝毫不含糊,直把明桥喝的七晕八素,她自己反而越喝越精神了起来。
明月摇了摇头,看着这副场景,让他不禁想起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在这个年纪周围的朋友也是这样,一有高兴的事情聚在一起,就仿佛放下了所有的烦恼,畅所欲言,尽情沉醉。
“说起来我比你们大上不少,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气氛了!”琉璃见明月杯中的酒已经喝完,主动的拿起酒瓶帮他斟满。
明月笑着看了她一眼,这是他今天晚上第一次和琉璃单独说话:“是不是也有一种感觉,忧愁都是明天的事,今天暂且这样吧!”
琉璃眼波流转,嘴角不自觉的扬了起来:“每次和你见面,都感觉被你看穿,既有所期待,又让人感到有一丝的害怕。”
“但是你今天还是来了,不是吗?”
明月知道她的感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有超越年龄和空间的敏感性,可能和自己从来都不属于这个世界有关系吧。
“我想当面感谢你...”
琉璃有些犹豫,但是最后还是大方的吐露道。
“感谢?”明月有些不解。
“你那天对我说的话,我想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我敬你一杯以表谢意。”
说完她轻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明月呆呆的望着她,直到琉璃都感到有些不自在,不知道是酒意还是羞意涌上了脸颊,一抹淡红色晕染了她白皙的皮肤。
琉璃终于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双颊道:“看什么?”
明月终于挪开了眼睛,慢慢喝下了杯中她倒的酒:“你可以感谢我,只是这酒可以省着点,我家里就这么点存酒了,多喝喝茶也是好的。”
琉璃忍不住扑哧的笑出声来,轻轻的剜了他一眼,无奈道:“能让你如此在意的,也只有这杯中的浊物了。”
她嘴上说着这话,手上也不禁为明月倒酒,看着他一杯一杯毫不吝啬的喝下去。
渐渐的夜深了,大堂之上只剩下了呢喃之声,就连喝的最少的杨苜蓿,也一只手撑住脑袋,半昏半睡的靠在桌前。
明桥和卫哥儿更是醉的倒在地下大睡起来,温晓艺也没了那疯狂的劲头,乖乖的伏案发起呆来。
明月也有了醉意,半眯着眼,拿着酒杯的手都晃来晃去,想要递到唇边反而碰到了鼻子,样子煞是可笑。
琉璃看着他,却笑不出来,长叹一声,轻轻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的道:“你与我有赠诗的情谊,我就提醒你一句,不要搅进国君之位的争端中,最后受伤的总会是你自己。”
坐在她身边的明月此时已经醉了,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什么,自顾自的喝完杯中的酒,然后又习惯性的伸手,将酒杯递到琉璃的眼前,想要她继续倒酒。
琉璃摇了摇手中的酒壶,示意再没有一点酒了。
此时两人坐在大堂的外侧,身后便是照进的月光,洒在两人之间。
明月勉强的半睁开眼,只见杯中已经没有了酒,月光照在空荡荡的玉瓷杯中。
他笑着对琉璃道:“月光偷进门,盛进杯中,夜饮忧愁二两,诸事当休,诉与明日,不管身后事。”
琉璃见他又在自语,不知又在说些什么胡话,再一看四周,这烂摊子最后还要自己来收拾,反而觉得这或许就是自己今天来的意义。
“夜饮忧愁,诸事当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