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丹第二天没来上班，第三天也没有来上班，此后一直没来上班。
大家对她的同情已经略有变化，家事不影响工作，这是拿工资的人的本分。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显得自己事儿妈，再加上平常晓丹人缘不错，所以表面上并不见太过明显的议论。
小米的项目进展顺利，苏浩领她赶上了节前的最后一次审批会。
反而是苏浩和马庆春一直在忙活的蓝飞学院那笔贷款，并不太顺利，即便苏浩已经第一时间封了蓝飞的多个银行账户，里面却早已空空如也。
哪怕苏浩付出代价换来了蓝飞董事长的别墅地址，也成功的堵住了人，但连续跟着她上下班两天，也只换来一个“现在确实没钱”的敷衍。
就连那幢别墅都是以蓝飞董事长他母亲的名义买的，法院都说办法动。
而最讽刺的是，蓝飞学院一直在招生，市台的广告做的风生水起，让苏浩挫败感十足。
蓝飞这件事给第一支行九月的收官带来了阴影，指标完成的还可以，却在不良这个表格中出现了一条粗粗的绿线。
向来意气风发的苏浩额头上的皱纹好像都更深了一点。
以往，银行遇到客户不还钱的情况，处理办法简单粗暴：谁放出去的谁负责收回来。
一年收不回，扣绩效、扣工资；两年收不回，下岗清收。
效果怎么样不知道，谁做谁难受，反正是真的。
也正因如此，很多客户经理成了职场跳蚤，在这家银行做几个客户，吃几年好饭，趁着业务还没出毛病，赶紧跳槽到另一家重新开始，烂摊子全留给老东家。
现在，苏浩难受的是，他不能直接安排客户经理去盯着，因为他的客户经理正为了老爹的事情长吁短叹、东奔西走，已经忘了自己还要上班了。
苏浩本性善良，觉得遇到这种事，再逼着她去做业务也太不合情理了，索性自己把烂摊子接了过来。
苏浩也知道马庆春对此颇有不满，因为很多事都变成他去执行了，但越到这种时候，越需要大家一起度过难关。
直到国庆节过后，晓丹才像没事儿人一样回来上班，没说抱歉，也没说感谢，只是常常不在行里，每天跟马庆春报告一声，就去盯蓝飞了。
等到周三的例会上，晓丹发言了：“行长，我这几天发现他们陆续有新生报到，火车站里也一直有人做招生，所以一定有个不以他们名义的账户。我找学生和招生的人问了，估计他们领导给交代过，没人说。”
“对，我和庆春也是这样想的，我跟总部沟通了，他们说我们只要找到这个账号，而且能证明这个账号是蓝飞的，就能冻结。”
苏浩想了想，接着说道：“我在想，实在不行就假扮成学生，去试试看。”
几个年轻人闻言，抓紧低下头，心里默默念叨：千万别把这倒霉事安排到他们头上。
聪明如晓丹，瞬间就知道了大家的想法，并不想给别人添堵，“明天我去试试吧。”
“你整天在那儿转悠，估计玄。”马庆春接上话。
“要不……我去吧？”小米定了定神，开了口，说完之后马上就后悔了。
“那我陪着小米去吧，扮成爷俩儿，显得真。”
谁也没想到，说话的人竟然是老李，让大家全都吃了一惊。
老李私下嘴碎，例会上却从未发过言，今天竟然主动揽了这么个出力不讨好的活，着实让人有点感动。
“成，你俩中午去，琳琳把录音笔给小米带着，说话的时候注意学校名什么的，都问清楚了，晓丹开车送他们过去，结束了再一起回来。”
“不用了，我们俩坐公交车过去吧，别让人看见了。这是个职业学校，来上学的都是穷孩子，做宝马去一看就不像真的。等回头结束了，倒是可以接我们回来，免得让人追上打了。”
老李这话说的幽默，大家忍不住笑了。
“李老师、小米，谢谢你们。”苏浩说的真诚。
“嗨，谢啥，这也是为大家伙好，大河有水小河满不是，苏行长来之前，我们过了好几年没奖金的日子，现在可不愿意再吃这个苦了。”
“老李说的对，大家伙儿互相帮衬着，才能共度难关，我也代表行里先谢谢你俩的担当精神。”
有了老李，小米虽然还是很紧张，却没那么害怕了。
之前，她眼前甚至出现了自己被蓝飞识破，绑起来的景象，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蓝飞学院在西郊，高峰期如果做公交车要两个小时，苏浩让两人第二天不用去行里，直接商量好见面地方，直接去西郊就行。
第二天，小米一见着老李就笑了，他竟然还拿着一个编织袋，里面塞的鼓鼓囊囊的。
“李师傅，您可真敬业，不过现在上大学不用拿被子了，学校都发。”
“是吗？你看我都没上过大学。”老李很不好意思，“没事，这样显得更像真的。”
俩人出门不算早，已经过了高峰期，公交车上还有座位，他们在后面找了两个并排的位置。
老李穿了件洗掉色的白衬衣，灰不溜秋的裤子，小米穿一件上大学时买的没有牌子的黑色运动服，这么一看的确很像出门求学的父女，不断引来不太友好的眼光悄悄打量。
小米有点不自在，老李反而还是乐呵呵的，打开了话匣子。
“小米，你来行里两年多了吧。”
“嗯，那年行里让我们早点来，六月毕业后就来报道了，刚好两年多点。”
“挺好，我看你挺适合做客户经理的，好好干。”
“哪有啊，这个月出保护期，可能一分钱奖金都没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熬出来。”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就凭你那股子利索劲就没问题，王梅一说起你来，还整天叨叨苏行长跟她抢人呢。”
老李说完就笑了，小米反倒不好意思了。
“还是你们大学生好，前途无量，不像我们，都是混日子的。年轻的时候，光知道银行是铁饭碗，进来才知道这碗和碗可不一样，一不小心，干了一杯子临时工。”
老李话锋一转，小米都不知道如何回应好，“李师傅，您为什么不干点别的去呢？”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甘愿一辈子做“临时工”，开出租、送快递也比这个赚的多好几倍呢。
“唉！年轻的时候，一个月一千多也不算少，再加上爹妈好面子，儿子在银行上班好，不知不觉连自己都觉得挺得意。那时候行里还经常糊弄我们说能转正，结果年年盼，从小青年盼到小老头，也没盼来。”
“你看你们大学生一毕业就是一千五，我们却还是一千五，想后悔已经晚了。不过银行也不是没好处，拉点存款就能有点奖金。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再加上你嫂子腿不好，得常年吃药，我这个活轻松点，一早一晚能照应着点家里。”
“嗯，也是。稳定点也没什么坏处。”
小米勉强憋出一句话，心里却开始不舒服。
为了一个好看的面子搭上一辈子，还能天天笑呵呵的，她不知道是应该佩服？还是怎样？
她一个月五千块钱，老李一个月一千五，干差不多的活，只因为自己有一张本科文凭，属于“正式员工。”
她突然有点明白了老李为什么那么话痨了，他或许只是想通过这种言语间的其乐融融，给自己一个银行员工的幸福假象。
老李的随和并没有跟别人的冷漠有太多的不同，都是和其他人之间的一道墙，这道墙和她与晓丹之间的那道墙没什么本质的不同。
所以晓丹那句话虽是气话，却和酒后真言一样，没有水分。
小米突然很想抹掉这面墙，先抹掉她和老李之间的，再抹掉和别人之间的。
“到了。别紧张，我跟他们说话就行。”
老李宽慰小米，他以为小米的沉默是过于紧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