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点迷。
枯灵不在,梁昭演得十分尴尬。
黑暗中,镜羽笑出声,为梁昭的大胆,也为齐霁破天荒的容忍。
从不近女色且洁癖严重到每日换三套衣服的齐霁,居然没有把冒犯他的梁昭给一掌震开打残,实在令人惊奇。
“世子,给我一个面子。”镜羽收了笑,声音微凉,带着高深莫测的语气缓缓开口,“世事无常,风水轮流转。总有你需要我帮助的时候。”
“就凭你?”齐霁挑眉,语气冷硬。
“在下虽然只是个空有虚衔的国师,一些旧事还是知道一些的。”
镜羽微微侧身,牵起梁昭的袖子带着她一起走近齐霁,说出的话语焉不详,“比如端王去世的真正原因……”
齐霁眼神瞬间凌厉如刀,面色冰寒,周身怒气节节攀升,接近爆发的边缘。镜羽却见好就收没有再说下去。
空气中的沉默让梁昭紧张,端王是谁?他去世原因和齐霁有什么关系?想不通的她只能做呆若木鸡状,充当背景板。
片刻后,齐霁凌厉的目光略过梁昭,与镜羽对视,面色逐渐恢复平静。
“你最好是真的知道。”
本想解决掉一个麻烦,却得到一个更大的麻烦,齐霁心沉了下去,抿着唇角离开。
“不送。希望世子不要再这么深夜唐突公主了,成亲之后可以天天见的。”镜羽十分满意齐霁的让步,以至语气轻快了许多。
梁昭仰头盯着镜羽的下巴,恍惚间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高兴的时候也是这样,仿佛生来无忧无虑,潇洒肆意。
她又把头低下,抽出被镜羽牵着的袖子,语气带着感激道谢,“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谢谢你,国师大人。”
她忽然发自内心的抵触这个人的靠近,带着连她也无法理解的害怕,身体轻轻发抖。
“公主今夜连番受了惊吓,明日的梅花宴可以不用去的。”镜羽仿佛不在乎梁昭的动作,语气温柔,举止坦荡。
“梅花宴?”梁昭茫然。
“如果没人通知公主您的话,那就是不用去了,是在下多言了。”
镜羽明显没有要解惑的意思,梁昭心里再怎么好奇,还是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毕竟她是个要有公主该有的矜持,不邀请就当不存在吧。
梅花宴,听名字就知道全是女人的聚会,名为风雅,实为嘚瑟。
值得细细思考的是,齐霁就这么走了,不带犹豫的。应该不会再想杀她了吧?
梁昭深觉逃过一劫,全靠镜羽的嘴皮子,尽管这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不自在。
“公主放心。成亲之前,世子都不会再打扰你了,在下告辞。”
像在千贺殿一样,梁昭还在思考端王到底是谁时,镜羽说完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看来高手都是来去自如的,锁门好像没用。”梁昭自言自语,环顾四周,大胆猜测。“也不知道是上天还是遁地。”
半夜惊醒已经是十分影响睡眠的惨痛经历了,还要在一夜之内连续两次被人盯上欲下杀手,梁昭意识到自己果然只是个有着支线剧情的正文炮灰了。
她重新躺回温暖的被窝,那被扯下的纱幔还逶迤在地,颜色暗红如血迹。
然后梁昭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开始怀疑人生。
“我来这里是为了啥?拯救一个架空背景的游戏世界?”
“装备没有装备,攻略没有攻略,就连唯一学会的技能都是低配版凌波微步。”而且面对齐霁强大的气场,根本施展不出来,怂的。
梁昭闭眼哀嚎,“枯灵,你可把我坑死了。”
“宿主,话别这么说。所谓系统领进门,生存看个人。”消失了一晚上的枯灵终于出现,梁昭就像找到主心骨一样滔滔不绝的诉苦。
“你不知道,那个齐霁脸是冷的,身体是冷的,就连说的话都是冷的。打又打不过,想跑腿就先软了。”
枯灵毫不客气的讽刺回去,“你不是在花痴他的脸吗?看得腿都挺不直,还想跑?”
“……”梁昭尴尬捂脸。
“你说的我都听到了,那个救你的镜羽是齐国国师,深受齐君信任,居住在镜宫。”枯灵随口转移话题,它也不是非要梁昭下不来台。
只是时间不多了,它很急切。
“听着,宿主。镜羽的目的尚不明确,千万不要被迷惑。”
梁昭愣愣点头。
“我希望你能活着回到自己的时空,这个小世界的气数因为某些原因,已经快要分崩离析。”枯灵语气沉重,带着无奈,“我希望一切能够按照所设想的来,这是个真实存在的世界,尽管界龄小。也初步有了天地法则——”
“你说明白点,我我我脑子不够用了。”梁昭听得不知所以,不是只要干掉齐霁就可以吗?怎么扯到这么玄乎的理念上了。
“这个世界曾经有过一个修仙者,后来他死了。”
梁昭彻底懵逼。
她抓着被头,盖住脸,瑟瑟发抖。
“这是不是有点扯,太扯了。从来没玩过这样的套路,一套一套的。”
枯灵没想到梁昭的接受能力这么弱,一时无言。
良久,梁昭问了一句,“我的穿越,是不是你一手策划的?”
从穿成公主昭,到被齐夜劫持,发展成如今骑虎难下的局面。一步一步,都是系统推着她往前走,以能送她回家为诱惑。
可问题是,她真的能回去吗?这是不是一场梦,就像梦到齐霁要杀她一样,醒了就没事了?
梁昭越想,脑子越紊乱,她想爬起来吹吹风,冷静下来。却好像定在床上,动不了。她的记忆一直在消退,退到齐夜背着她夜行渡鹤山的时候,卡在他抬脸看着雪花片片飘落,眼神柔和的那一瞬间。
梁昭神情变得呆滞,眼神空洞,记忆犹同重新洗牌,打乱重组。就在她开始感到痛苦时,体内猛然绽出阵阵绿色光辉,治愈她受了重创的脑海。不过片刻,光辉渐渐黯淡下去,隐约可见消散。
枯灵气急败坏,却又阻止不了,只能停下对梁昭记忆的清洗,“御灵,我不是要伤害她。我只是很急迫,你别生气,我保证不再出手。”
绿色光辉有气无力的一闪一闪,似乎不满意枯灵的敷衍,却又无可奈何,它现在很虚弱。
枯灵急得声音都低了下去,哀求道,“你我等了五十年,蛰伏在此方小世界,不就是为了重回焚空吗?我们的本体还在那个忘恩负义的人手里,你也为自己想想。”
绿色光辉终于沉寂下去,梁昭面色恢复如常,沉沉睡去。
枯灵颇为心疼的看着奄奄一息躺在梁昭体内角落的御灵,虚弱得连珠子形状都不能保持,隐约可见一团,周身光芒黯淡。
“怕了你了。我以后不插手她的记忆了。只是今晚说的,她必须忘记。她对我已经起疑了。”枯灵很心累,堂堂焚空界人人争抢的仙器沦落至此,还要靠骗一个小姑娘才能回去,真是丢了仙器的脸。
枯灵决定消失几天,让梁昭急一急,认识到有它在的重要性!
夜深人静,雪下的纷纷不肯停,齐霁来到齐君居住的宫殿前,止步在一百九十九层云梯之下。
殿外守夜的王安眼尖的瞅见世子站在下面,一路气喘吁吁地跑下来,下跪行礼。
“世子殿下。”
“殿下?殿……”没有听到齐霁开口,王安大胆地抬起头,愣了眼,齐霁已经不在眼前,他默默闭了嘴,又一路小跑上去。
齐霁轻轻推开高耸的殿门,殿内灯火辉煌,锦纱云幔,香气靡靡。冷风灌进来时,灯火摇曳,纱幔翻飞。
齐霁以袖掩鼻,眉头微拧,拂开吹在脸上的纱幔,缓步走向内殿放置的床塌。
那里,躺着一个他此生最厌恶的人。
“你来了……”齐宫的主人,一国之君,脱下威严的黄袍,此刻也不过是个将近垂暮的老人。
历代帝王的寿命都是很短暂的,似乎坐上那把椅子,成为国君,生命就已经开始倒计时。已有二十年整,他没有一刻放松过,终是败给了残酷的时光,内心的仓皇。
“霁儿,你上前,让我看看。”国君费力坐起身,一手撑着身下软垫,一手扬起,神色慈祥,眼神期待。
齐霁侧开身子,避开那只苍枯无力的手掌,他的表情冷漠得接近残酷,言辞别样讥诮,语气堕如寒冰,“国君保重身体,齐国还在您的手里。”
国君突然就重重咳了出来,咳得撕心裂肺,面色潮红,眼神苍老枯寂,无力道,“你还在怪我,还在怪我。”
“臣不敢。”不知自己来见齐勐的意义何在,难道是为了加深仇恨吗?确实每见一次,压抑十多年的负面情感就要在他胸膛翻涌一次。
他永远也无法放下,那些事还历历在目,他陷在其中不能自拔。
国君齐勐还在奋力的咳嗽,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身体孱弱得已经不能翻身。殿外王安听得心都跳到嗓子眼儿,火急火燎的奔到榻前,“国君,国师今早送来了宁心丸,奴才去给您拿过来。”
“国君好好休息。”齐霁行礼,转身告辞。齐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挺直孤傲的背影。殿门再一次紧闭,暖香依旧袅袅升起,殿内却还残留齐霁带来的凌冽冷香,夹杂着雪的气息。
“世子总是深夜来,又匆匆走,不肯多待。”王安低低出声,不自觉叹息。
他想起国君有时会神色恍惚,眼神悲戚,常常久坐而不自知,也许是因为世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