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霁想起在他还非常非常小的时候,那时候,他的父王母妃都在。
在一次宫宴上,他与一位小皇子发生了争执,由于两个都是小孩子,旁边的宫女太监也没有瞧仔细。所以,也说不上个谁对谁错,但是,对方是皇子,他只是个世子,理应他给对方道歉。
他小小的身子缩在他母妃的怀里,委委屈屈地扯着他母妃的衣服眼眶发红,就是不肯认错,就是不肯道歉。
他母亲抱着他,也是心软。就要跪下去替他认错。
就在这个时候,齐勐从皇位上快速走下来,扶住了要跪下去的他的母亲。不顾礼仪与他人奇怪的目光。
他母亲是美丽的温柔的。但是她是他父王的妃子。就算齐勐是真心喜欢他母亲,他们两个也不应该私相授受,也不应该有超出伦常的关系。
在齐霁心里,父亲的第一印象是他父王,其他人无法代替。就算是,亲生父亲,也不能。
在他六岁之前,每一年过节,他父王都会带他出门,给他买花灯,和他猜字谜。他欢欢喜喜地抓着父王的手,像天底下所有快乐的孩子一样,享受着父亲给他的爱,给他的温暖与保护。
在他六岁那年,他本来吃过午饭后就要乖乖地午休。可是,睡到一半,他早上喝多了水,此时此刻尿意实在憋不住。就去如了个侧。
然后就听到他屋后有窃窃私语。他迈着小短腿走过去,就看见他母妃和齐勐抱在一起。
不知道齐勐说了什么,她母妃一直在流泪。
他小小的年纪,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见他母妃在哭。平时他母妃哭的时候,都是父王哄好的。他心疼他母妃,就跑去找他父王。
他父王本来在书房练字。他急急忙忙的跑过去。抓着他父王就往外走。他父王不明所以,他就只好告诉他父王,皇帝叔叔抱着母妃,但是母妃一直在哭。父王你快去哄哄母妃。
他父王听到这里,本来柔和的脸色一下子变的铁青。抓着他的手也一下子变的非常大力。他忍不住眼泪就流了下来。带着哭腔道“父王,你抓疼我了。”
他父王低头看了他一眼。松手把他摔倒在地上,就愤怒的破门而出了。
他第一次被父王这样对待,心里委屈的不行。眼睛里又包了两包泪,但是看父王走了,终是撇了撇嘴没有哭,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出门去追父王。
等齐霁赶到的时候,这时候已经没有齐勐了。
他父王一脸冰霜,全身散发着冷气。站着,拳头捏的紧紧的。死死地盯着他母妃。
他母妃一脸灰白地跪在地上,发鬓散乱,左脸上的的一个手掌印非常的明显。双眼无神。
齐霁被吓坏了。从小到大,他的父王母妃一直都是夫妻恩爱的形象。这样的场景他没有见过,他也非常无法接受,更不知所措。
齐霁跑过去想把他的母妃拉起来,不要让她跪着,地上凉。
他一边拉着他母妃,一边委屈地,红着眼眶,看向他父王,小声地喊道“父王,……”
谁知他父王却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笑了。颓废又绝望,还有种歇斯底里的崩溃与极端的味道。
“你别告诉我,霁儿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是你和齐勐的孽种!”他父王红着眼,盯着他母妃,一字一字,咬牙切齿的问道。
他母妃低着头,听到这里,浑身忍不住一抖,全身冷的如同在冰窖一般。她死死咬着唇,不开口。
不开口,就算是默认了。
衰莫大于心死。
他父王看着他母妃,似乎是松了口气。他走过去,粗鲁地把齐霁拉开。然后就掐住他母妃的脖子,死死地掐着。
由于下人都被遣散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更没有人来阻止一下。
齐霁爬起来,哭着抓住他父王的胳膊,让他放过他母妃,让他不要再生气了,他再也不打扰他写字了。他以后午休再也不尿尿了,他一定乖乖听话。
时间过了多久呢。
齐霁也不晓得。
他只知道他母妃最后安安静静的再也不挣扎了。安安静静的任由他父王把她抱在怀里。
六岁的齐霁对“死亡”这个概念,并不是很清楚。
就像他之前养过一个毛茸茸的小狗,后来那个小狗死了。他哭的非常伤心,一直不肯让下人埋了它。
然后,他母妃把他抱在怀里,擦干他的眼泪,告诉他,小狗只是有点累了,想好好睡一觉。等它睡醒,它就像原来一样,又可以和你玩耍了,不要伤心了。
他是相信他的母妃的,他的母妃从来不骗他。
但是现在,他的母妃是死了吗?是不是也是睡着了。
齐霁哽咽着,眼泪汪汪地望着他的父王,问他“父王,母妃是睡着了吗?她怎么不和霁儿说话。”
他父王似乎是笑了一下。没有看齐霁,自言自语地说道,“以后就只有我了,不要怕,我会来陪你,永远陪着你。”
他父王抱着他母妃往他们厢房走去。留下齐霁一个人。
齐霁一个人在原地,想哭又不敢哭。一直忍着。
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梦,梦醒来,父王母妃还是照旧言笑晏晏,还是岁月静好。
他还能赖在母妃怀里撒娇,然后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和她讲一讲这悲伤的梦,讨要她温柔的安慰。
后来。
后来,他父王在掐死他母妃之后,自己在厢房吊死了自己。
前一秒,他有父母,身份荣耀,前途辉煌。
后一秒,无父无母,身世屈辱,前途灰暗。
一夜之间,他从高处跌落,失去所有的幸福与欢乐。一无所有。
那天晚上府里来了好多好多的人,有卫兵,有道士,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人。
对,齐勐也来了。
齐勐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伸手想抱他,被他避过了。
此时他由一个嬷嬷抱着,疲惫地把头靠在嬷嬷肩膀上。
齐霁哭了太久了,眼泪流了很多很多。此时一点精神都没有,心里也麻木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整个世界嗡嗡作响,他很累,想休息。
按他父王生前的要求,把他与母妃合葬。生不能同寝,死后同穴。
他作为他们唯一的“孩子”,在灵堂前一直沉默寡言地烧着纸。穿着丧服,接受着众人虚情假意的参拜。
齐勐不知道是顾谁的面子,谎称,他父母受到刺客来袭,他母妃被刺伤,他父王为救他母妃被刺死,她母妃悲伤不已,也随他父王去了。
是啊,是刺客,不过这刺客只是人人面前,冠冕堂皇的皇帝,齐勐。
谁人不知这是借口,只不过都是配合齐勐演戏而已。
再到后来,齐霁被齐勐接到宫里。精心呵护,吃穿用度一律是最好的。但是,齐霁却感觉整个世界仿佛被寒冬冻住一般,他再也感受不到温暖,春天的温暖。
那件事情之后,齐勐也知道了齐霁是他的“亲生儿子”。
怀着对齐霁父王母妃的愧疚,对亲生儿子那种发自骨子里的疼爱。齐勐对齐霁是真心实意的好。可惜,齐霁不接受,齐勐所有的好,他都可以做到视而不见。
尽管,齐勐把所有知晓关于齐霁父王母妃真实死因的人,一个个都灭了口。但是随着年岁渐长,齐霁还是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这样的自己。
真相实在让他恶心。
他越来越沉默不语,没有人知道他想什么。他不喜欢交朋友,也越来越孤独。性格也越来越孤僻。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像住着一个孤独的嗜血的兽。他以自己内心的血肉喂养它,让它配他度过所有孤独,悲伤难捱的日子。让他暂时忘却那些压抑着他的,让他悲愤又屈辱却又无能为力的痛苦。
让他竖起所有的防备,保护好自己。
现在,他已经长大了,他运筹帷幄,冷酷自私,杀伐决断从来都不手软。所有人对他都退避三舍。他的目光所到之处,无一不回避。他像一个让所有人都害怕的“怪物”。
但是,在一个人午夜梦回之际。在恍恍惚惚梦见他父王母妃的时候,他却深刻地觉得,他从来都没有长大过,他停留在六岁那年,那个闷热的午后。他再也长不大了。
齐霁闭上眼,把所有的情绪都掩盖住。等睁开眼的时候,眼神又是一派清明,哪里看得见一点软弱与悲伤。
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好久。
齐勐围在齐霁的身边,小心翼翼的说“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你就留在这里吃了晚饭再走吧。最近,御膳房里新来了个厨子。有道四喜鸭子做的味道不错。你留下来尝一尝,可好?”
齐勐这样生怕被人拒绝的模样,实在可怜。
但是,齐霁冷心冷血久了。半天也不为所动。
齐勐落寞地低下头,心里发苦,喉咙里也有涩意。
就在他灰心丧气的时候,突然听见齐霁说了一个“好”字。
齐勐以为是幻听,愣了半响,然后后知后觉,喜笑颜开地吩咐太监宫女去摆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