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瞅着碗里一堆都是齐霁夹的菜,举着筷子却不知道怎么下口,时不时用眼睛的余光瞅瞅他,见他没有什么动静又唉唉叹气,神色带了显而易见的紧张,眉毛都挤在一起了,她内心好似天生对他有畏惧感。
即使他看起来特别好看,梁昭默默拿筷子捣了几下,齐霁看着她,像一只受了惊又不敢动的小动物,心里不由一软。
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是没有吃,齐霁开口:“不喜欢这些菜吗?”
总不能说你在旁边看的不敢吃吧?梁昭心特别虚,闻言摇头:“没有没有,只是我,胃口不好。”
齐霁:”那就尝几口试试,不喜欢再换。“
眼前的人一看就是神思不属,齐霁也没拆穿,而是继续看着她,在如此专注的目光下梁昭不得不夹了一筷子放嘴里,有模有样地细嚼慢咽,只是整个人心不在焉,吃得奇慢无比。
为了配合梁昭,齐霁吃得算慢的,只是再慢也吃完了,梁昭还剩半碗,他只好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
梁昭:”............“
梁昭更紧张了。
“你怎么看着我吃,你不吃吗?”梁昭道。
她觉得被齐霁这般看着,心里发怵,本来有些饿想吃饭,可是现在好似打不起精神来,像是焉了的茄子,一粒饭在嘴里嚼了有十数息,仍旧没有吞下去,仿佛很难下咽,她觉得简直是如坐针毡。
“我已经吃好了,看着你吃。”齐霁神情缓和,言语带笑。
“什么?”
梁昭顿时差点儿站了起来,眼睛瞪得奇大,她以为齐霁吃完了之后就会离去,哪知他竟然说出那样的话来,她面前挤出一个笑容,又有气无力地将一粒饭送入嘴里,慢慢咀嚼。
一桌子可口的饭菜,梁昭的眼睛难以离开,可是有齐霁在,她又难以吃下,半响后仿佛“忍痛割爱”般说道:“我也吃饱了。”
“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齐霁怎么会看出梁昭心里所想,自顾自地起身,悠悠丢下一句话,便朝东苑外走去。
梁昭顿时松了口气,刚才她实在憋得太难受了,齐霁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在她的心上,让她难以踹过气来。
立马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鲜美的鱼肉放入嘴里,一脸地享受表情。齐霁不多,梁昭别提多自在。
......
帝羽一路出了梁国都城,单独专门挑人少的路走,或许是一辈子低调惯了,连马都没有准备一匹;或许是害怕齐霁派人追来,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的。
只是他寿命将尽,身体更是支撑不住夜以继日地赶路,走走停停,因此走得十分地缓慢,许久都看不见昔日楚国的国界。
这日,帝羽终于来到当初齐国和楚国的边界小镇上,名叫桃花镇。
桃花镇原来就是一边陲小镇,自从齐国灭掉楚国后,方才渐渐繁荣起来,许是因为镇外有桃花林十里,因此便叫做桃花镇。
只不过这个季节不是桃花盛开的时候,不然帝羽便能看到那绵延十里桃花纷飞的景象。
虽说少了许多来此看桃花的游客,但是桃花镇来来往往的人却是不少,因为这里是桃花酒的故乡,在附近几个城镇十分有名。
帝羽走在桃花镇的街上,耳边尽是吆喝声,卖糖人卖冰糖葫芦,卖胭脂水粉的应有尽有,不过叫声最响亮要数“桃花酒”。
“客官尝一尝,地道的桃花酒。”
“桃花酒,今年新酿。”
“桃花酒,不好喝不要钱,路过不要错过啦!”
许多酒家旗幌子上皆是书有桃花酒三字,只是字体不同,或古朴韵味的篆隶,或形体方正的楷书,或飘逸洒脱的行草,倒是桃花镇主街道的一道酒香四溢的特色。
纵使现在是下午时分,仍然有许多在里面喝着桃花酒,大声谈天论地,趁着酒劲上来,面红耳赤地争吵不休,更有甚者意欲动拳脚,众人自然是见怪不怪,由得他们去了。
只是这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许是因为舍不得打翻了酒坛,浪费了那让人飘飘欲仙的美酒,若是比划的都不能在酒家里面打。
若是有不长眼的酒鬼,别说养了一群恶奴的掌柜,就是平日里的酒客,也要群起而攻之,久而久之便几乎没有敢在里面闹事的了。
帝羽一路缓缓而来,便是已经见到了几处斗殴,好事者围得水泄不通,他也不去凑热闹,只是瞟了两眼便往前走,来到一处相对来说人比较稀少的酒家前,上面匾额上以行草书有桃花酒三字。
飘逸除尘,锋露而不破,行笔洒脱而不乱,尤其是酒字一笔而成,如桃花酒清香流于四肢百骸,显然是借着酒意而书。
帝羽当然不知道,此匾额乃是一浪迹天涯的剑客而书。当初剑客到此,身上盘缠以用尽,可是却经不住那酒香的诱惑。最后没钱付账,非说要以字当做酒钱,掌柜自然是不愿意,剑客趁着酒意拔出腰间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拿过毫素扯出四尺宣纸,笔走龙蛇一蹴而就。
事后剑客飘然而去,掌柜的自然也不敢追上要酒钱,他是生意人不懂书法,却知道买卖不能亏,于是将剑客所书挂在了旗幌子上。
谁知本来生意惨淡,逐渐兴隆起来,来人纷纷对着旗幌子三字品头论足。掌柜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自是拿着那三字做文章,于是生意越发好起来,后来不挂旗幌子了,改成了匾额。
帝羽来的时候,不是因为这家生意惨淡而人少,而是能来此的非富即贵,还有就是那方圆数十里有名的文人骚客。
店里伙计眼尖,见帝羽站在门前喘气,身着一身紫袍,一看就是有钱人,便笑呵呵地迎了出来,谄媚地说道:“客官里面请,本店的桃花酒乃是桃花镇数一数二的,像您这样有身份的人都爱来。”
伙计显然干这行显然不是一天两天了,拉客的话语暗地里将客人吹捧,很有技巧性,不是一味的阿谀奉承,一般人听了都会高高兴兴地进去要上喝上两口。
这里的桃花酒可不是一般酒家可比的,要贵上许多,这就是掌柜的聪明之处了。桃花镇处处是酒家,若是和别人千篇一律,纵是酒再香也是难以脱颖而出。况且有了那三字做噱头,加上来此的文人骚客喜欢点品一番,价格贵自然也是一道特色了。
一楼是一些手头宽裕的文人骚客在此,伙计将帝羽引上了二楼雅间,纵使二楼消费比之一楼要贵很多,还是有几桌客人。凭他的眼力,帝羽绝对是出手阔绰的一方富豪。
“客官,本店仅剩不多的二十年的桃花老酿,是本店的镇店之宝,您看是不是要来一点?”
帝羽一看便像少来桃花镇的样子,伙计自然是要推荐最好的,他才好从掌柜那里拿到不少的好处,那个兴奋劲儿,仿佛帝羽是他的衣食父母般。
“好。”帝羽活到了这把年纪,见过的世面比伙计吃的饭还要多,又怎么不知道他那一套,不过他也不去在意了,将死之人什么事情都看得淡了,微微点了点头。
帝羽早已将那金色面具给取下了,他现在脸上皱纹犹如老树皮般,也不会有人认得他是当初楚国的储君了,反而是那金色面具,有很多人认得是齐国国师。
眼中满含沧桑,深邃如星辰般,看着窗外街道上不远处聚集的一些人,显然是有酒鬼喝醉了在生事。
“客官,你要酒来了,你闻闻这酒香,能是一般酒家有的?”伙计将酒壶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山,和帝羽满面春风地数道。
伙计将几道菜悉数放下之后,道了一声“客官慢用”后便离开了,帝羽不爱说话吗,他自是能看出来,在这里见得多了,也知道这样的人大多都是腰缠万贯之人。
待得那伙计去招呼别人了,帝羽伸出那老树盘根般的手倒了一杯,拿到口鼻前,闭着眼睛嗅了嗅那似乎有着三月桃花香气的美酒,片刻后方才轻轻抿了一口,口齿留香。
“呵,这不是苏家大小姐么,怎么一个人在此喝闷酒啊,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帝羽正陶醉间,突然听见了一道犹如厉鬼般的声音响起。
帝羽缓缓睁开眼来,便是见到了一位衣着颇为大胆的女子带着三五恶奴走到一名身着淡黄色襦裙的女子桌前,面带微笑,只是那声音实在是不敢恭维。
襦裙女子不欲理会,偏头自顾自地抿了一口酒,眼中满是鄙夷之色,想来两人不对付。
“啊哟哟,好大的架子,本美人跟你打招呼,你就这么没有家教礼数吗?”厉鬼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的主人自顾自地坐在了苏姓女子的对面。
听到那女子自称本美人,再次喝酒的众人差点儿没将嘴里的酒一口给喷了出来。只见那女子面向如粗汉,嘴角边还有一颗豆大的痣,实在难以和美人扯上关系。
顿时间在场众人将目光放在厉鬼声美人身上,纷纷和同伴低语,只是那面上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你......你还真是......啧啧,美人能用到你张桃花的身上?”苏姓女子指着张桃花,银铃般的声音煞是好听,此时也是瞪大了眼睛,鄙夷地说道。
“那是自然,虽然我美,可是还是有自知之明,不像某些人,喊着哭着要去做那世子妃。”张桂花听出苏姓女子话中的嘲讽之意,撇了撇嘴说道。
“只可惜啊,世子妃乃是梁国的公主,你就做梦吧!”
苏姓女子闺名苏笺,是当地一富商的女儿,前两年及笄年华便扬言着说要去都城选美,做齐霁的世子妃。直到梁国送来了和亲公主,方才消停下来。
“呵呵,这个就不用张大美人操心了,本小姐可是听说那梁国公主是假公主,是梁国派过来的奸细,现在正在通缉呢,你说本小姐是不是要去一趟都城啊。”
苏笺款款站起身来,裙摆一甩,不欲和张桂花纠缠,带着恶奴朝离开,只是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道:“倒是你张大美人,因为你的美貌已经无数次被男方拒绝了吧,想来有生之年难以嫁出去了,哈哈哈哈哈.....”
“混账,给我把这个小贱人的脸打残了。”张桂花被苏笺一顿嘲讽,戳中她的痛楚,心中火起,猛地站了起来指着苏笺,厉鬼般的声音这下真如索命厉鬼了。
张桂花虽然长得寒碜,可是在当地也是有不小背景的,从小都没有受过这般“侮辱”,哪里能放过苏笺,恨不得将苏笺的脸撕烂了。
“哼,有本事你来啊。”苏笺听见张桂花的话语,顿时也不乐意了,挺着小胸脯叫嚣道。
两家恶奴见主子发怒,纷纷上前,怒目瞪眼顿时拉开了架势,这可是表现的机会,就算是因此受伤,回去定然得到不上的奖赏,哪能不积极。
“咚咚。咚咚——”
二楼的剑拔弩张,被眼尖伙计告知的掌柜火急火燎地赶来,生怕苏笺和张桂花在此打起来,可是他又得罪不起任何一个,只好谄媚地说道:“苏小姐,张小姐,还望高抬贵手,此处还有其他客人饮酒,你们看......”
经得掌柜的提醒,苏笺像是想起了桃花镇不成文的规矩,脸上怒气沉了沉,甩了甩衣袖,带着恶奴下楼了。
张桂花虽然臭美,可是却不笨,当初也有不信邪的富家公子仗着家势在此闹事,没有想到被一个江湖游侠打得满地找牙,那游侠事了了拂衣去,这样的事情以往可不是少见。见苏笺离去,也跟上离去了,她可不想被不知从蹦出来的人打得满地找牙。
此处喝酒的酒客自然见怪不怪,看了一场笑话后,更添了乐趣,只是将那话题转到齐霁身上。
“听说世子已经打退了梁国,先皇驾崩,恐怕不久就要成为新的国君了吧。”一个汉子端着一碗酒,面上潮红地说道。
虽是江湖之人在野,可是那朝堂之上的事情也略有关心,行走江湖不就是为了个名扬天下,平日里最爱那热闹之事。
“切,你知道什么,世子虽然得势,可是先皇生下的几个皇子是摆设吗?”方才说话汉子话音落下,对面位置脸上有着一道可怖刀疤的汉子起来反驳道。
“兄台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子承父业,想来那皇子纵使再不顶用,按照先例也是皇子成为国君啊!”另一桌一位穿着比较书生气的男子说道。
话题一起,在场的人又是几杯酒下肚了的,议论声自是此起彼伏。
帝羽看着这一切默不作声,这些已经与他无关了,只想能在死之前回到楚王宫。此时他也休息得差不多了,肚子里也吃下了些食物,便不在此久留,结了账就离开了。
他却是知道,以齐霁的本事,那几个不中用的皇子哪里是对手,成为新的齐君是早晚的事情,只是看齐霁什么时候有想法罢了。他摇了摇头,到了现在他反而把什么事情都看得比较通透了,望了望天色还早,便又开始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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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
一名紫衣少年踏进了昔日的楚王宫大门,他目光所至尽是残垣断壁,荒草杂石,哪里还有当初楚王宫的煊赫显贵。
紫衣少年是帝羽,他的容颜自楚国灭亡之后便再未改变过,五十年光阴,足够把一位纯澈少年变成苍苍枯骨,可他仍旧如少年。
望着荒废地四处长满了杂草的楚王宫,心里一阵悲戚,只是不再是当初那般心如刀绞伤心欲绝。
他已经看淡了世事,当初被仇恨蒙蔽的心也在枯萎,现在看来,楚国的灭亡不过是王朝地更迭,千百年来又有哪个国家能恒古长存,是他痴妄了。
帝羽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了楚王宫的大殿前,那是当初他父皇自尽的地方,站在这里,仿佛那一幕就在眼前,只是他已经没有仇恨的理由,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国仇家恨,帝羽一辈子也得不到安宁,或许是上苍犹怜,终于放过了他,临死之前给了他一份安宁。
当初是在这里将一切背负在肩上,辗转一辈子又回到了这里,方才将那一辈子的疲惫给放下,慢悠悠地转身,往那暗室而去。
或许是陆念方布下的法阵的作用,暗室至今没有被人发现,帝羽走到陆念方那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坟前,沉思起来。
像是在追忆,追忆和这个焚空界修仙者相处的日子;又像是在感叹,感叹人之一生白云苍狗,只是那路程万里迢迢几番柳暗花明。
帝羽将阴阳镜给取了出来,老树盘根的手轻轻抚摸着,若不是陆念方将这阴阳镜给了他,那么他的一生又将会是什么样的。
阴阳镜是陆念方从焚空界带来的仙器,帝羽现在将它物归原主,也算是尽了最后一点孝道。
师父只留下一件紫衣,他将它取出来,带到楚王陵。
楚王陵倒是没有受到什么侵害,只是陵中陪葬的宝物都已经被拿走,还好先人遗体未有损坏。帝羽捧着衣物,来到最里面一间陵室,那里已经有一口帝王棺,那本该是他父王的,确是空的。
他将陵墓关闭,爬上那口空棺再小心翼翼躺了进去,将师父的衣物好好的放在旁边,才将棺木合上。
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就那么躺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然后,再也没有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