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旅客请注意,从卢城开往溧阳的列车已抵达。”
通报声响起了几遍,从卢城往溧阳的火车仅有那六节车厢,依次下车的旅客不过也才十来人。
那名背着一把剑的年轻人靠在硬座上鼻息如雷,一遍遍的通报声也没能惊扰到他的好梦。
戴着个工帽也能看得出他是个光头的列车长望着年轻人的酣睡模样,有些不忍打扰,可出于工作本分,他还是轻轻拍打着年轻人的肩膀。
被拍醒的年轻人睡眼惺忪不明所以。
“小伙子,到站了,该下车了。”这时那光头列车长才好心提醒道。
背着剑的年轻人重重打了一个哈欠,回过神来咧着嘴笑着就道了一句谢,然后才慢悠悠走到车门处跳了下去。
看着他那被剑鞘撑得变形的后背,却不为所动,光头列车长惊愕不已。
“再见了小光头,我叫谷雨,有缘再见。”名叫谷雨的背剑年轻人喜眉笑眼的道别道。
停留火车上的光头列车长懵头转向,他自认为自己已经伪装的很好了,没想到还是被人看出了他是光头,不免想着这帽子要换得更大一些才行。回过神来时那背剑年轻人早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本是心情舒畅的谷雨突然间记起自己为何来溧阳城?顿时怅然若失。从洛阳来到离阳,踏遍了整个南域,溧阳是最后一站。他此时叫苦连天道:“老大你在哪儿啊!在找不到你回去肯定又得挨骂了!”
溧阳的火车站大得出奇,几乎与整个溧阳小城不差上下。因为大,离城市也就有了一两里距离,一脸丧气的谷雨凝着黑黝黝的天唉声叹气,缓步间也不忘抱怨。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走到了城市中,看见了那座火树星桥。蓦然间双眼发亮,他看到了桥上的那个好看姑娘,一溜烟跑到姑娘身旁,咧着嘴笑道:“姑娘真乃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花容月貌,美若天仙,艳如桃李,蛾眉曼睩,蛾眉螓首,皓齿朱唇,韶颜稚齿,仙姿佚貌,梳云掠月。姑娘你真好看,在下谷雨,来自洛阳大庭,身为上部九众之一,家师乃是震古铄今,名扬四海,如雷贯耳的老剑圣!”
姑娘紧抿着嘴,忍住笑。
谷雨继续呱嗒呱嗒念道:“敢问姑娘芳名?姑娘的名字肯定琅琅上口,清丽俊逸,莺舌百啭,珠盘玉落,钟灵毓秀。”
桃花眼与桃花眼相对而视,姑娘忍不住轻笑道:“谷雨哥哥,你的话还是这般多。”
“姑娘的声音当若燕语莺声,娇翠欲滴,余音绕梁,珠圆玉润,抑扬顿挫,娓娓动听,悠扬婉转,似水如歌……”
背剑年轻人愣了愣,回神来眯起眼睛打量道:“姑娘该不会姓唐吧?”
姑娘轻轻点头。
谷雨顿口无言,咽了咽口水,半信半疑道:“你不会就是那个姓唐的小姑娘吧?!”
姑娘笑道:“谷雨哥哥,我就是唐郁。”
谷雨顿时大失所望,痛不欲生的呲牙咧嘴。正欲言语间,突然他那憋屈的眼色变成了瞪得方圆的兴奋。他激昂的奔过去一把就狠狠抱住了那个背着双手从夜色中行来的年轻人,整个身体瞬间扣在了年轻人身上,头埋在了他的胸膛处,满目欲泪,激动道:“老大!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年轻人正是从海边回行的付陈念。
谷雨的鼻涕沁满了付陈念胸膛,染湿了一大片。付陈念满脸嫌弃,一把把这个小怨妇从身上拎了下来。
谷雨抹了抹鼻子,哭诉道:“老大呀!我找你找的好苦哟!整个南域都找遍了,整整三个月呐!差点儿腿都走断了!”
付陈念瞥了他一眼,郁闷道:“你没事不在大庭好好练剑,找我做什么?”
“师父说让你回去,有事找你商量。”谷雨立即浮出了笑容。
付陈念点头道:“我会尽快赶回去的。”
“还有小童说她很想你,小黎也这样说了,还有还有……”谷雨又说道。
“小郁儿回去了。”付陈念不顾谷雨那喋喋不休的碎碎念,带着姑娘朝街巷中行去,留下了满脸茫然的背剑年轻人,他憋屈的嘟囔着跟了上去。
……
老屋小院中,灯火阑珊。
“小雨,吃完面就回大庭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忙,恐怕要过些时日才能回去。”刚进院的付陈念早就吩咐了姑娘给背剑年轻人煮了一碗面,尽管他此时正吃得津津有味,付陈念依是故意这般说道。
正吃着面的谷雨楞了愣,咽下了口中那嚼碎的几根面条后,喝了一口水,这才不情不愿道:“不去……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我还没玩够呢,可不想回去整天受气。”
“玩?”付陈念斜眼瞥着他,直勾勾地盯着,“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谷雨咽了咽口水。
付陈念说道:“人你也找到了,面也吃了,不回去好好练剑,你要做甚?”
谷雨沉下头去,破罐子破摔道:“反正我不回去,我跟着你一起才回去。”
付陈念伸了伸眉。
夜空中的一弯银钩,洒下无限清辉,可依旧敌不过那满天的星光璀璨,那是很久不曾出现过的满天星图了。
付陈念突然问道:“小童他们还好吗?”
谷雨冁然而笑,说道:“好着呢。小童姐整天念叨你;小黎天天批阅文令,闲时就种花;小青姐去习武林了;小罗哥和长风还是天天打架,嘿嘿。”
付陈念蹙眉道:“天战和太上还没回来?”
谷雨摇了摇头,“五年前天空之城那次开门他们出来过,然后又进去了,不晓得今年开门后会不会回来。”
付陈念轻轻点头。
谷雨抱怨道:“他们不回来什么事都得我一个人干,真麻烦。”
付陈念皱眉道:“一天就你最闲,你不干谁干?”
谷雨憋屈着,没好气道:“谁说的,我要练剑的好不好。老大,你是不知道,我师父整天骂我,说我练剑练不好,做事也做不好,我已经很努力了!”
付陈念笑了笑,揶揄道:“那你加油,到现在为止,你依旧是九众里最弱的。”
谷雨小声嘀咕道:“又没比过……”
“你说什么?”付陈念挠了挠耳朵。
背剑年轻人顿时浮出笑容,大声解释道:“我说我会努力的!”
这时走出里屋的冷峻少年插话道:“他就是当初在朝歌大庭,那个淌着鼻涕,练剑能把自己练哭的多嘴孩子?”
谷雨郁闷道:“雷大人,这都一百多年前的事了,能别提了吗?”
付陈念放声大笑,惊动了这个宁静的夜晚,也惊动了刚踏入院中的中年男子,“大人为何发笑?”
付陈念笑道:“我笑自然是有高兴的事,但我不与你说。”
江小北哑然,抬手一一作揖,凝着院中的陌生年轻人,自介道:“在下溧阳城主江小北,阁下是?”
然而正是憋屈着的谷雨并不想搭他的话,付陈念笑道:“他是谷雨。”
江小北顿时了然,再次一揖,“谷雨大人。”
大庭院上部是整个华庭世界拥有着最高行政权的地方,他们管制着各域大府,大府制城,环环相扣。而上部九众,他们则是行权者,至高无上。
付陈念问道:“所来何事?”
江小北说道:“距离“比武”仅有三日,属下想来问问大人何时起身。”
付陈念悠哉悠哉道:“择日不如撞日,那便明天就去。”
其实这本就是他决定好了的。
五月底的晚风格外撩人,不同于四月的清凉,它带着缕缕温暖之意,又带着丝丝离别之情。
很多年以后,当付陈念想起了这一夜,在这溧阳的最后一夜,不经会唏嘘不已,因为这就是溧阳的最后一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