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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朝阳光芒万丈,散落在人间的旭辉耀眼极了。
付陈念晨兴夜寐走到院里,对于他而言,歇息睡觉已是一种可有可无的作息,仅是闭着眼躺了一两个时辰,清醒着的脑袋让他清楚并没有睡着。此时没精打彩的仰头间直视着那道旭辉来际,是朝阳。
于是,他回神伸眉吐气又扼腕长叹,愁绪如麻,自言自叹道:“人间不如意啊!”
若是有人听闻着,不知其所意间也或许是他在课语乱哉。
“抽疯呢?”当他正要回屋时,被无声无息踏入院中的冷峻少年的白语打断。
此时不过八点时刻,说话的人是陈小承,他的手上提着早饭吃食。一日之计在于晨,这一切或都因为习惯使然。
付陈念瞟了他一眼,不悦道:“我是真觉得!”。
冷峻少年依旧冷漠,面不改色,他指着那只躺在院中青壳尽数皲裂的新鲜大螃蟹问,“这就是昨晚上去抓的妖怪?”
付陈念挑眉似的轻轻点头。
冷峻少年三缄其口,他把早饭放在了桌上,说道:“你先吃,我去看看李二郎好些了没,顺便唤他起床吃饭。”
“小郁儿又去了海边?”付陈念一如既往的问道。
冷峻少年轻轻点头。
他坐下来又说,“他昨夜受了惊吓,让他多休息会儿吧,我们吃。”
冷峻少年默然坐了下来。
“小弟还记得以前的事吗?”他问。
冷峻少年反问:“多久算是以前?”
“七神之鞘翅。”付陈念说出了五个字形成的生僻拗口的言语。
陈小承毫不犹豫说道:“零零散散,星星碎碎的一些片段会出现。”
“以前的你经常会笑。”他漫不经心说。
冷峻少年百感交集,“一人两世,为何一定要在意并且去学着曾经?倘若经历不了浴火的考验,侥幸得来的重生也只是落得灰飞烟灭。”向死而生,凤凰涅磐,浴火重生。陈小承经历过浴火的痛苦,也经历过由死转生的过程,于是体验到生的可贵。
付陈念摇了摇头,“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关系。珍惜生命,这是人的本能。让生命放射光彩,这是人的追求。但并非是你冷漠的理由。”
不随芳草重生,重看春波生故沼。
冷峻少年陷入沉默。
的确,身消道陨,仅存一颗道心苟延百年,再到涅槃塑身,生而为人,一切的黑暗与经历存于记忆,是未知。
当未知全然降临,就会丢弃全部转世投胎的胡言乱语,很多恐惧,对生与死、衰老和因为你而麻烦别人的恐惧,对孤独和依赖的恐惧,都将涌入。
头脑停止从自我存续的角度思考,未知就会出现。
而未知也就是重生。
在陈小承完全可以感知的时候,能够活动或健康的时候,进入死亡的领地是十分有意义的事,“他本不该选择我,他活着比我更好。”
那日的海边,红色的血流满天空,夕阳惨死于黄昏。残存的光明无法阻止黑夜的降临,侥幸逃出一劫的月光也很快被扼杀在一片死亡的阴云中。
就剩下黯淡的孤零零的一颗星,无力地安慰着一颗残损的心。
风,像个怨妇到处诉说着她的哀怨,无孔不入的尖刺般的怨语,将一个身心都给侵占,一直侵袭到最柔弱之处,心弦寸断,痛楚,绝望。
希望,无尽的黑暗之中无光,那具身体的双眼光芒重涣,散落一地悲伤。
他听见了天空和心脏的破裂之声,最后重聚。
也许在黑暗的夜,也许该向这世界,向过去,也向那天挥手作别。
付陈念屏息凝神道:“人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能够自拔不算对错,我一直相信他的选择,尽管对与错。”
冷峻少年再次沉默。
他喝了一口粥,心不在焉,“小弟今年多大了?”
“若是今生今世,我便十六。”少年回答。
付陈念点头认同,口齿模糊,“你觉得溧阳怎么样?”
少年正色敷衍道:“挺好的。”
挺好的,连他也这般认为。他说,“或许我们该走了。”
少年点了点头。
沉默后,他又说,“不奇怪吗?”
“奇怪什么?”少年问。
“我们要去的地方。”付陈念说。
少年处之泰然,“为何要奇怪?”
付陈念盯着冷峻少年,看得出神,带着种似笑非笑的感觉,意味深长,“既然他选择了你,你该是要承担起他的负担。”
“我知道。”少年毫不犹豫。
付陈念起身摸了摸他的头,迟疑不决,“小弟你……其实我并不想让你当英雄。”
少年泰然自若,“英雄又是什么?”
付陈念顿然失笑,伸了伸腰,张望过院中四处,“我去海边走走,对了,以后这店就不开了,你待会儿把这院子中桌椅板凳收拾收拾,该留的留,该丢的丢。”
他又指着地上大物,“再把这东西收拾收拾。”
少年点头,对于这些凡琐小事,他并不会觉得有何差错。
……
在从来不会下雪的南方,这里的人们总是在期盼。
在没有海的北方,那里的人们也总会想着去看一看大海。
清晨的海是温柔的,海面波光粼粼。不知从何时起,这样的场景见得多了之后,连付陈念也觉得不好看了。
清晨的城市中并没有那么的喧嚣,这就使得不远处的海岸更其平静。
付陈念站在海岸处的一块礁石上,这个位置是老李头一家下海的出发点,四周空无一人,那艘破船矗立于此。
让他不理解的是,那些从远方来的旅人,因为溧阳湾的海,最美丽的时刻便是清晨,如诗画梦幻。
即便他也不喜欢。
清风彩霞,付陈念只是觉得舒适。
礁石另一侧的那左耳掉着耳坠的姑娘盘膝而坐,左手撑画板立在腿上,右手执笔,正在画画。
姑娘画的是海,海水颠簸起伏,海上有几只鸥起舞。
画完之后,姑娘伸了伸腰,接着轻轻捶了捶背,盘膝的腿伸直并排,再到弯起,她从画板上拿下那副画,满意的双眸中尽是温柔。
姑娘用十分熟练的动作把那副画纸折成了纸飞机,轻轻向海风中一推,纸飞机随风而起,越飞越小,直至薄物细故,落入大海。
“画得很好,有些可惜了。”他惋惜道。
并未回头的姑娘轻言细语道:“没了可以再画,不算可惜。”
付陈念与她并立而坐,凝视着她的眼眸,姑娘与他相视,不晓得是不是被早晨的太阳晒久了的缘故,她的脸颊红润,眼眸十分迷人,她唤道:“哥哥。”
付陈念问道:“又想家了?”
她轻轻摇头说,“有你的地方便是家,哥哥不是一直在我身边吗?”
付陈念哑然失笑,视海远洋。
姑娘温声问道:“还记得云霞瀑布吗?若是有机会我想再去一次。”
“好。”他答应着躺在了海滩上,说道:“从今天起,家里的店就不开了。”
姑娘说,“不开店会很闲。”
他说,“那便闲着。”
姑娘轻轻撇嘴,“闲着会很闲。”
他驳道:“闲着会很好。”
姑娘不再与他置辩,突然想起了从前,这一刻似乎就很像。
姑娘紧抿嘴唇,忍住笑。
姑娘凝着他,温情脉脉。
姑娘随着他躺着,轻轻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记不清却又很熟悉的梦。他像从前一样牵着她,走在了面前的奂海之上,深不可测的大海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
那些鱼儿游呀游,仿佛看见了头顶上的他们,随着他们的动动停停,时而快在前方逗留,时而慢了又加速追了上来,好生快乐。
漫步在金色的海面平原中,一直走。
浮生若梦里尽是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