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龙涎香弥漫着整个谨言殿,空气有些凝重,皇帝日益衰老,精力不大如前,尤其近几年,除了周贵妃还能沾些雨露外,其余的嫔妃已经许久未见过皇帝了。
今日出了这么一桩事情,孝安帝心中有些不虞,坐在那里已经快一个时辰了,犹自不决,“陛下,先用一碗甘露莲米羹吧,这可是贵妃娘娘亲手做的,早早便派人送过来了,陛下可要尝尝?”,桓英公公小心地问道。
孝安帝闻言,心头微松,接过来喝了几口便放下来,言道:“桓英,你说此事若交由督抚司去办,稳妥否?”。
桓英心中一惊,连忙跪倒在地,嘴里说道:“陛下,奴才只知道如何服侍主子,其它的事情一概不知啊”。
“你个老东西”,孝安帝嗤笑一声,指了指他,摇头说道:“也是,朕这是问道于盲了,随口说说罢了,你惊慌个什么劲儿?真是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不中用”。
桓英讪笑了两声,不再言语。
叹了口气,孝安帝说道:“朕想了许久,督抚司的手段向来有些激烈,凤池又不在帝都。况且此事尚未有定论,若是直接交由督抚司来审,确实有些不妥,朕也担心会伤了和大将军这么多年来的情分,还是交给刑部主审吧”。
桓英公公闻言,说道:“陛下,上个月刑部尚书温知秋因家中老母亡故,现下正在丁忧,吏部正在遴选合适的官员替补”,孝安帝点点头,言道:“是了,这几日政务繁多,朕倒是忘了这件事,那刑部侍郎呢?”。
“刑部侍郎钟直平已年过七十,最近听说染了风寒,正在家卧床静养,恐怕难以承担此事”,桓英公公说得愈发小心。
孝安帝沉默半晌,突然眼前一亮,说道:“桓英,你速速派人赶往郢都传旨,命燕朝歌和靖恩郡主即刻回京,彻查此事”。
桓英一愣,心下有些疑惑,孝安帝嘴角微扬,言道:“靖恩郡主自幼与宁安县主交好,况且顾恒之还是沈佑的旧部,有了这层关系,就算将来查出顾恒之的确是被冤枉的,与他的关系也不至于弄僵。而燕朝歌既是我皇室宗亲,又是老皇叔膝下唯一的孙辈,不仅身份贵重,足以审理此案,而且也定当秉公执法,不至于失了公允,他们两人正好合适”。
德田大营,安远山死死地盯着手中的书信,纸上“速领兵来京”,这几个字显得格外刺眼,站在一旁的王起皱起眉头,说道:“听闻大将军已经被幽闭在府中,眼下的情况已经十分危急了,老安,你还在这里磨叽什么,难道真的准备替大将军收尸不成?”
“老王,我知你心急”,安远山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可是无诏入京,罪同谋逆,万一有失,不但救不了大将军,而且更会让他身处险境,反倒坏了事”。
王起摇摇头,指了指那封信,问道:“字迹是大将军的,这总错不了吧?帅印是咱们临川卫的,没错吧?老安,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难道你忘了大将军平日里是怎么对咱们的吗?还是你胆小怕事,想背弃大将军?”。
安远山闻言,顿时怒起,说道:“老王,你也别用激将法,大将军对咱们恩重如山,老安这条命早就交给他了。这样,咱们做两手准备,你我左右先锋军即刻派兵布防,调配兵力部署,一切小心行事,切莫走漏风声。另外,我再派遣两名得力的前哨,速去渭城打探大将军的消息。若是一场误会,固然最好,倘若大将军真是危在旦夕,咱们便伺机救人,只是绝不可莽撞”。
当晚,两封密诏分别进了郢都城,沈月明和燕朝歌皆大吃一惊。一来,兵部侍郎盛大人竟是被镇国大将军顾恒之所杀。二来,此案居然牵扯到谋逆叛国之罪。沈月明忽然感到一阵凉意,才发觉后背早已湿透,望向窗外,风吹草色渐风起,已是深秋,隆冬将近……。
任凤池闭上眼睛,沉默半晌,陛下亲笔密函,让他暗中查看驻守在郢都附近的临川卫,近日是否有调兵的迹象。
其实昨日夜间,便有手下回报,驻扎在德田和武都的临川卫,突然有了异动,而距离上次换防不过半年时间,按理说不至于这么快变动。他想起在别凤坡时,黑衣人说过的话,心下了然,暗叹道:“李夫人,你真是好手笔,原来竟是要顾恒之的命”。
钱讯站在一旁半天,见他久久不语,只得轻声提醒道:“督主,宫中的密使还在等您回话呢。如今既非战时,又无诏令,临川卫居然敢擅自调兵,连皇上都来函相询,此事非同小可,咱们该如何回禀帝都?”。
任凤池睁开双目,寂静如水,缓缓说道:“你随密使一道赶回渭城,面见陛下,就说谨防临川卫,当心萧墙之祸”。
钱讯领命疾去,任凤池盯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道:“但愿只是普通的兵防调动,否则……”。
南侧的厢房内,古朴无华,清冷优雅,萧简在案前抚琴,青铜色的香炉冒出缕缕轻烟,有股淡淡的梅花香。
燕朝歌一袭青衫立在窗前,双手覆立,“还是雪顶寒梅,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倒是一点儿都没有变”。
一曲终了,萧简缓缓起身,言道:“殿下就要回京了,这渭城的风雨可不小,可别将自个儿折了进去”。
燕朝歌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承蒙挂怀,好歹本殿下还是姓燕的,当今陛下是我的嫡亲叔父,风雨虽起,但足以自保”。
他看向萧简,收起眉间嘻闹之态,“阿简,一别数年,如今老友相聚,故人重逢,是不是当浮一大白?”,两人相视而笑,同时开口道:“允之,文隽”。
两位同样出色的少年,一个芝兰玉树,一个萃雪清华,相对而立,极具月华之彩,十万清流。
这几乎是个秘密,很少有人知道,淮陵萧氏的嫡长孙和贤亲王府的世孙自幼相识,两人都曾跟随名师,同门学艺,文隽是萧简的表字,允之是燕朝歌的别号,皆由两人的老师所取。
燕朝歌走上前,拍了拍萧简的肩膀,说道:“文隽,你素来思虑周全,算无遗策,想必你已知晓,陛下突然下诏,命我与阿月一同返京,彻查顾恒之通敌叛国,杀害盛怀礼一案,究竟用意何在?阿月自幼便与宁安县主相熟,顾大将军还曾在沈老侯爷麾下效过力,让她参与此案,难道是陛下想放顾将军一马?”。
萧简端起桌上的清茶,碧绿的茶叶在水中上下翻滚,浮浮沉沉,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依我看,恐非如此。陛下心思缜密,权柄贵重,若是真的想放顾将军一马,又何必让你一同查案?”。
看了他一眼,萧简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仅仅是贤亲王府的世孙,更是代表着皇家的颜面和体统,是至高无上的皇权。但凡有人敢挑衅,必将祸及九族”。燕朝歌心中顿时一咯噔,又听见萧简嗤笑一声,说道:“不过,这督抚司的左指挥使倒是个人物,竟能懂得陛下的几分心思”。
燕朝歌虽阅历尚浅,但天资聪颖,反应极快,他低眉思忖片刻,很快想通其中关节,更是心惊,迟疑半晌,方才说道:“莫非是因为兵权?这些年,掌控着最精锐部队的十一卫主帅已呈颓废,要么如沈老侯爷这般隐退,要么就是陛下的得力心腹。如今天下兵马已尽归陛下之手,况且顾恒之娶得又是清河郡主,陛下的嫡亲堂妹,算得上半个皇室宗亲……”,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悄无声息。
“兵权为王的道理,咱们这位陛下深有体会,当年若不是老贤亲王在紧要关头带兵勤王,如今这龙椅上坐的,恐怕就是别人了。兵权早已成了他的跗骨之蛆,收不了手了”,清冷如雪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萧简继续说道:“自陛下江山稳坐之后,这三十几年来,他心心念念地恐怕也只有这一件事。顾恒之掌管临川卫十余年,其声势日益强大,再加上他南征北讨,立下赫赫战功,便已有了功高震主之势。凡临川卫镇守之地,人人皆称颂镇国大将军,鲜少有人提及陛下。就说最近,宁安县主嫁入忠勇侯府,明面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联姻,可在有心人眼里,那就是兵权之大集成,数十万人的军队啊,犹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以陛下素来多疑的性子,心中怎会没有什么猜忌?怕是昼夜难安。如今此案一出,就像是想瞌睡时,有人送来了枕头”。
长叹一声,萧简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次,顾恒之怕是栽了”。
“允之此次回京主审此案,旁的我不担心,只是阿月与宁安县主素来亲近,关心则乱,若是有人从中作梗,我怕她失了分寸,你多照看一二”,萧简神色凝重地说道。
燕朝歌点点头,说道:“放心,我自会留意的,只是阿月若知道后,怕是会难过得紧”。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这终究是皇帝心中最大的隐秘和心结,并非他们所能改变的。
近十二月的郢都城,已悄然入冬,前几日上游已拦坝蓄水,眼前的护城河几近枯竭,走水路是不成了。然而情况紧急,圣命难为,经过简单的商议后,两人决定轻装上路,取道青州,经汉阳渡口返回渭城。
沈月明得知顾嫣然出事后,心急如焚,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飞回去,就连和萧简等人道别,都意兴阑珊,敷衍了事,只是简单地说了两句,便翻身上马而去。
城西十里的密林中,一黑袍人站在山坡上,他的正前方站着一个瘦削的身影,身穿墨绿色长袍,“主子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妥,任凤池的密函也已经发出。现在,皇帝至少相信了六七分,顾恒之这次必定插翅难逃,我要将他挫骨扬灰,碎尸万段,方才能解心头之恨”。
“东西已经拿到手了吧?”,黑袍人闻言,点了点头。
墨绿色长袍的人桀桀地怪笑了两声,说道:“你即刻启程,务必要赶在燕朝歌他们前面,再去添上一把火,把顾恒之烧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黑衣人说了声放心,便转身疾奔而去,几个纵跃就不见了踪迹。
长袍人冲着树林吹了几声口哨,顷刻间便闪出十几条身影,皆做黑衣蒙面打扮,“走,都随我去,定要将他们截留在半道,只是切记不可伤害两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