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护国侯府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兵部尚书家的千金耿蓉儿,自从上次生辰会后,沈月明在心里早已将她列为断绝来往的客户,只是低估了此女无与伦比的厚脸皮,竟然对门房的阻拦视若无睹,硬生生地闯到了内院。
见到沈月明后,耿蓉儿顶着一张无比真诚的脸,嘴里不停地陪着不是,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沈月明一时也拿她没辙。
“郡主,下月十一便是我祖母的生辰,上次蓉儿前来贵府叨扰,失了礼数,承蒙郡主不弃。我祖母极喜热闹,家父命我遍邀京中好友参加祖母的寿宴,今日特地送上请柬,诚意邀请过府一叙,郡主可不能推辞哟,不然我可没法向祖母交差呀”,耿蓉儿说道。
沈月明闻言,心中不由腹诽道:“拜托,我们还没有这么熟吧?如何交差是你的事情”,她脸上却微微一笑,说道:“耿小姐实在客气,恰巧下月是族中家祭的大日子,此事还需与爷爷商榷后,才能给你回答复,万望海涵一二”。
耿蓉儿面色微僵,但她很快恢复如常,言道:“族祭是头等大事,郡主自当好生商量,耿府上下齐盼郡主能驾临寒舍”。
她走后良久,沈月明才拿起桌上的烫金请柬,眉间微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护国侯与兵部尚书既无深交,又非故旧,耿蓉儿此举颇多古怪,不去也罢。她转过身,刚想把请柬撕了,耳边传来:“且慢”,沈佑双手负后,慢慢地走了进来。
沈月明上前扶他坐下,说道:“爷爷,咱们和耿家素无往来,况且那日,耿蓉儿对孙女颇有敌意,谁知她翻脸像翻书,这次居然如此谦卑,亲自来邀,怕是不安好心,我不去”。
沈佑闻言,轻轻地拍拍她的手背,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躲是躲不过的。如今陛下怕是要开始整顿军务了,耿怀忠身为兵部尚书,手握定兴卫,又是陛下的心腹之臣,恐怕也能知晓一二,你这次顺便去瞧瞧,看看有无端倪可寻”。
沈月明想起这几年,陛下对军务所用的手段,又想起顾恒之的事情,就连贤亲王的淮阳卫近期都在频繁的换防调动,燕朝歌那家伙去了西山大营已快半个月了,心知爷爷所言非虚,虽然有些勉为其难,却也无可奈何,雷霆雨露,皆是恩泽,君恩之下,皇权才是硬道理。
“就算今日没有耿家,自然还会有张家,王家,李家……,既然别人已经动了这个心思,占了先机,咱们与其退守,不如主动出击,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沈佑幽幽地说道。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那人仍然还在乐不知疲地挑战着他的底线,为了那道传闻中的密旨,即使祺儿和阿雪都双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那人依旧不肯放过他们。
阿雪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沈氏一族的安危,将密旨偷偷送出,只可惜当年的事情发生得太过仓促,阿雪生下沈月明后,便撒手人寰,密旨从此下落不明,每每想到这里,这位年逾六十的铁血悍将心中仍隐隐不安。
“阿月,此去耿府,你定要小心应对”,沈佑语重心长地说道,“让司青和司白与你一同前去”。
兵部尚书耿怀忠为官多年,之前还曾担任过近七年的吏部尚书,又是孝安帝跟前的红人儿,门生故旧绝对不少。天才刚蒙蒙亮,前来贺寿的人就陆陆续续地抵达了,辰时未到,大门前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刚巧昨晚燕朝歌自西山大营换防而归,早早地就遣了人来说,他也收到了耿府的请柬,让沈月明与他同去。两人见面后,途中恰巧又遇上了萧简,三人便一同结伴前往。
贤亲王府的世孙殿下,护国侯府的小侯爷,还有礼部侍郎萧简相携而来的消息传来,耿怀忠急忙命人大开中门相迎,嘴里说道:“几位贵客驾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下官代家母多谢诸位的道贺”,众人寒暄客套了几句后,萧简言道:“耿大人,这是信王殿下托下官带来的贺礼,恭贺耿老夫人万福之寿”。
自太子燕旋暴毙,毅王燕靖常年戍边在外,福王燕瑾年幼体弱,信王燕同律俨然成了继任太子的不二人选,如今他虽未亲至,却也托人上门恭贺,耿怀忠觉得很有面子,乐得脸上开了花,连声称谢。
男女宾客分席而坐,萧简和燕朝歌被人领往北厅,那里已搭好凉棚,不少人在玩投壶的游戏。不远处的马场也很是热闹,燕朝歌眼光一扫,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督抚司的督主任凤池。
他独自一人远远地站在树下,周身的肃杀之气让人不敢轻易地靠近,偌大的院子里,到处都挤满了人,唯独他周边还有一大片空地,燕朝歌见状,不由哑然失笑,这人缘,真不是一般的差。
沈月明随着仆从来到南面的花厅,厅前搭了高台,请了渭城最出名的戏班子荣和堂,现下正在唱《簪花镜》,坐在前排正中,身穿赭红色衣服,满脸富态的老太太正是今日的寿星,耿怀忠的嫡母,她身旁坐了一些达官贵人的家眷,满头彩翠,珠光宝气,一派华贵的景象。
正打量间,耳边突然听到耿蓉儿惊喜地说道:“郡主,你可算是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是我这个做主人的招待不周,该打,还望郡主见谅”。
沈月明看着一身盛装的耿蓉儿,淡淡一笑,说道:“无妨,今日宾客众多,耿小姐不用专程陪我”。
话音未落,便被耿蓉儿打断,她娇嗔道:“郡主怎么这般客气,看来是没有把蓉儿当成朋友啊”,听到这娇媚无骨的声音,沈月明的小心肝微微一颤,只觉一层鸡皮疙瘩慢慢爬上后背,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当下言道:“哪里,哪里,是耿小姐太过客气了,今日人多事忙,怎好一直叨扰你?”。
这时,不远处走来一群衣着得体,容色娇美的少女,为首的一位容貌娇俏,眉宇间尽是飞扬跋扈之色,原来安亲王家的同萱郡主燕瑶雪也来了,真是冤家路窄,沈月明有些无力吐槽。
耿蓉儿一看见她,俏脸顿时冷了下来,她低声对沈月明说道:“原本并不想请她,可家父说礼数不可废,若是为这事结下梁子,反而不美,还请郡主宽宥一二”。沈月明微笑道:“无妨,此乃贵府祖母生辰,本郡主不过是个客人,怎能替主人做主?”。
燕瑶雪眼尖,早早地就看到了两人,若不是听说萧简要来,她才不会来这个什么劳什子的宴会,想到这里,她不由冷哼了一声,瞧向两人的脸色愈发不好看。
好歹这也是在自家的地盘上,面对如此不善的态度,耿蓉儿自然也冷眼相对,一旁的世家小姐们都知道,上次沈月明生辰会时,燕瑶雪狠刮耿蓉儿耳光的事情,两人因此而交恶,断绝来往。
眼见情形愈发尴尬起来,大家都纷纷打起了圆场,“哼,本郡主才懒得和蠢材生气,咱们去湖边赏赏花吧”,燕瑶雪狠狠地瞪了耿蓉儿一眼,转身离开。
巳时三刻,筵席开始,众宾客陆续抵达正厅,百余张大桌上摆满了各色珍馐美味,一干青衣婢女端着香气四溢的菜肴,鱼贯而入,场景热闹。
沈月明随着众人走了进来,只见大厅的正中间摆了几张桌子,最显眼的位置上坐着燕朝歌、萧简、任凤池等人,旁边紧挨他们的竟是北陵国的两位皇子和公主元天莺,可谓是贵客临门,蓬荜生辉,来访众人见此情景,不由对耿怀忠更是礼让三分。
燕瑶雪也坐在这里,她用眼角悄悄地瞄了萧简好几眼,双颊微微发红,难得有几分小女儿的娇态,但见他竟从不朝自己这边望上一眼,心里又不免有些气苦。
婢女将沈月明带入座位,还未落座,便见燕朝歌蹿了过来,言道:“阿月,他们太没意思了,咱俩一起坐”。
沈月明好笑地看着他,只见左边是萧简这个冰块脸,右边是任凤池这个闲人勿近的标签男,也难怪向来喜爱热闹的燕朝歌会觉得无趣。
杯觥交错间,你来我往,人人脸上都是一团喜气,无论平时熟悉与否的人,个个都张口一个张大人,李大人,王大人这样地叫着,感觉人缘瞬间好了数倍不止。任凤池只跟萧简、燕朝歌和沈月明等人简单地点点头,便一个人独酌起来,眼前的一切,竟半分不曾入过他的眼。
沈月明对他早有评价:任凤池,奇人也。
席间,有一青衣小婢提了壶热茶走过来,可不知怎么的,脚下一滑,竟连人带壶地摔了过来,眼看就要全数泼到沈月明的身上了。她暗自冷笑,快手拿起桌上的小酒杯,手指微微用力一弹,正中那小婢的左后腰,那婢女整个身体便自左向右转了一个圈,只听“哎呀”一声惨叫,滚烫的热水悉数倒在了突然扑过来的燕瑶雪身上。
燕瑶雪顿时痛得嗷嗷大叫,她原本看着沈月明就要倒霉,心里正高兴,却不知被谁从背后狠推了一把,便直直地撞了过来,被热水淋了个正着。
幸好,当下已近冬日,身上的衣物厚重,水温不高,却也把自幼娇生惯养的燕瑶雪疼得呱呱叫。出了这样的事情,耿蓉儿身为主人家,自然不好推脱,赶紧跑上前来查看燕瑶雪的伤势,命人立刻将她扶进里屋查看。
青衣小婢还来不及求饶,便已被两个壮汉拖了下去,十之八九是活不成了,从燕瑶雪方才倒地的角度来看,的确是有人暗中推了她一把,却令得一个无辜的人丧命,沈月明一边思忖,一边暗自留意在场众人的神情,却没有瞧出任何端倪,可见此人心思缜密,出手狠准,她心中隐有不安。
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萧简,依旧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仿佛什么事情都不值得他放在心上,有时候沈月明忍不住会想,这世间究竟还有什么东西,会让他倾身一顾?
耿怀忠不愧是长袖善舞的兵部尚书,面对如此不愉快的情形,仍神情自若地说道:“近日,为恭贺母亲生辰,在下特意命人从澜州购得数百条一尺长的锦鲤,现已放归湖中,诸位现在可愿随我一观?”众人闻言,自然皆说好,便纷纷起身,前往观看。